見到他如此的反應,軒兒開始相信手札上的內容了,她雖然沒有機會親眼目睹這位寵妃的風姿,卻也通過宮中的各種傳聞了解了她是如何的得寵,以至于這盛極一時的寵愛逼得惠妃不得不采取極端地手段來維護自己受到威脅的後宮主位身份。可是,軒兒越發糊涂了,定嬪把這小冊子送給自己到底意欲何為呢?
「軒兒,你怎麼會做這種女乃皮果卷?」康熙突然問道。
她忙回過神,訕訕一笑,「奴才也是歪打正著了,沒想到皇上真喜歡這口。真地喜歡嗎?莫不是皇上故意逗奴才才這麼說的吧?」
「君無戲言」,康熙故作一本正經,卻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意猶未盡地又捏了一塊送入嘴里,自言自語,「這味道像極了她做的。」
「她?」軒兒明知故問道。
想起那個人,康熙的眼中不禁露出了淡淡的憂傷,連聲音也變得沉重起來,「你沒有見過她,她已經去了差不多快五年了吧。朕好不容易要把她忘記了,你卻又讓朕想起來。」
話里雖是帶著點埋怨,卻也藏著深深地懷念。軒兒索性大著膽子,小聲問道,「皇上口中的她可是已故的敬妃娘娘?」
康熙眼神一滯,許久沒有人在他面前提及她的名字了,不免長長嘆了一聲,「敬妃不該死的那麼早,可惜啦。」
說這話時,康熙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暴跳如雷,有的只是無奈的嘆息。敬妃死時還不到三十歲,那麼溫良嫻靜的人,只是希望著能簡單地與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守在一起生活,可就是這麼簡單的幸福,身為皇帝的他卻給不起她。因為他不是她一個人的,他的心中裝得滿滿的是大清的江山。所以,他盡可能地寵她,以此彌補他不能時常陪在她身邊的缺憾。只是沒想到,這寵愛竟然到最後變成了害死她的毒藥。
有時,他時常會想,究竟是誰才是真正害死她的罪魁禍首呢?是不是,他越是喜歡誰,就越應該離她遠一點,甚至干脆放手讓她離開呢?
「皇上,皇上」,見他一直愣愣地發呆,軒兒輕輕地喚了他幾聲。
半響,康熙才慢慢抬起頭,定定地看著她,聲音平靜里隱藏著擔憂,「軒兒,你不同于敬妃,你比她堅強,比她聰明,答應朕,盡快讓自己強大起來吧,學會如何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受到傷害,不要讓朕對你的寵愛成為傷害你的利刃,那是朕絕對不願看到的。」
軒兒沉默著低下頭,「學會如何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受到傷害」,從未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以前無論是胤礽還是胤禛,他們總是信誓旦旦地對她說要保護她,結果,不僅保護不了她,連他們自己也是傷痕累累。康熙說得沒錯,能夠保護她的只有她自己,即使是無所不能的九五之尊,也不能給出任何絕對的承諾。是的,她要懂得怎麼保護自己,不讓任何人傷害自己,堅強地活下去。
她用力地對康熙點了點頭,「奴才一定會好好保護自己,不會讓自己成為皇上的負擔,讓皇上放心地將奴才留在身邊。」
康熙滿意地笑了,「你果然听得懂朕的意思,你果然不同于他們」,他起身走下暖炕,背手慢步到暖閣的門口,目光瞟向了外面,「他們都希望從朕這里得到庇護,不論是前廷的大臣還是後宮的嬪妃,他們始終不明白,朕護不了他們,一切都要靠他們自己,但這些人就是看不透這一點。」
「他們只是太在乎皇上對他們的想法了」,軒兒茫然道,直覺心中刺痛,所有人都太過在意這高高在上的皇權,而迷失了真正的自己,每個人都戴著一幅面具,過著不屬于自己的生活,而她,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面具戴得久了,就真地再也摘不下來了。她不想一輩子都這麼虛假地活著,既然注定要永遠困在紫禁城里,既然注定逃不出這紛爭的命運,既然注定要陷進這難以自拔的漩渦,那麼,就讓她按照自己的意志,勇敢地活下去吧,「皇上,奴才也很在意自己在您心中的印象,但對奴才來說,更重要的是活得真實,奴才不懼怕任何暗流涌動,奴才會堅強地保護自己,要按照自己的意願,真真實實地活著。」
看著她臉上認真的表情,康熙帝想起了年少輕狂的自己,那時的他曾向自己的皇祖母起誓,他要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管理這個國家,不會受任何人的牽制,鰲拜、三藩、明朝余孽,外邦蠻夷等等,誰都無法阻止他的腳步。在軒兒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為何這影子他從未在自己的兒子身上找到呢?
康熙望著她,微微地笑著,「軒兒,朕發覺,好像越來越離不開你了。」
這種話,身為皇帝怎麼會輕易說出口?軒兒愕然地呆住了,她看得出來,皇帝的眼中不是那種男人對女人的,而是一種兮兮相惜的欣賞。不是她自恃過高,而是在這一刻,她似乎真的能體會到他的孤獨,異于尋常人的觀點早已超越了他所屬的這個年代,若不是因為她受過現代的教育,她也很難理解他的內心。果真,他是令人敬佩的……千古一帝。
軒兒恭敬地福了福身,「奴才斗膽,也永遠不要離開皇上,奴才要一輩子陪著皇上,不再讓皇上感到孤單。」
康熙帝怔怔看著她,許久後,臉上終于露出感動的笑,點了點頭,好奇怪,他的眼楮好像有些發澀,濕潤的東西在眼眶里打轉兒,他背過身去,擺了擺手,「下去吧,朕還要召見大臣議政呢。」
「是」,軒兒跪安,退出了暖閣。
康熙抬起手,模了模眼楮,指尖竟然真地沾上了一滴淚,難道他真地老了嗎?居然會因為一句宮女的話而流淚?他自嘲地笑著,喃喃低語,「真沒想到,真有這麼一個人會懂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