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回放生(1)文/七月艷陽天
夜深人靜的時候,帳子內除了秋蟬偶爾的翻身聲,就再也听不到任何聲音了。軒兒在榻上輾轉反側了許久,始終心里擔心著那只受傷的鷹。時不時地會伸出脖子,抬頭看上幾眼,見它一直一動不動的,本以為它是睡著了,可又害怕這小東西在睡夢中就這麼不知不覺地死掉。她終究是放不下心,索性就起了身,披了一件外裳,舉著燭台,走了過去。
鷹兒感覺到了亮光,緊閉的眼楮突然睜開,警惕地瞪著她,瞧她離自己越來越近,立刻緊張地掙扎著,撲騰起翅膀。
軒兒「噓」了一聲,輕輕地拍著它的頭。它似乎是通得人性,察覺到她並不會傷害自己,便漸漸安分下來,小眼楮豆亮地盯著她。
「想家了吧?」她微微地笑著,憐惜地輕捋著它受傷的翅膀,小聲叮囑,「以後出門要小心,記住,有人的地方千萬不要去。要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去安家。最好是鳥語花香、青山綠水的,然後再找一個伴兒,生一窩小鷹。等它們長大了,就會像你一樣,可以飛得很高很高……」
它忽閃著小眼楮,似乎真地在傾听著她的話飫。
「給你起個名字吧」,軒兒瞧著它,用手托起下巴,認真地想了想,忽然一打響指,「我們一天一地,隔了那麼遠都能相遇,這就是冥冥注定的一種緣分。我叫‘憶軒’,你就叫‘小軒’吧。這樣听起來,咱們就像一家人一樣。」
小東西歪著腦袋,奇怪地看著她,不懂她為什麼那麼高興。
「小軒,你一定要盡快好起來。看到榻上睡著的那個小丫頭了嗎?她雖然很貪吃,還說要吃了你。可你不用怕她,她也是很疼小軒的,天天都拿最新鮮的生肉來喂你……葙」
…………………………
不知不覺間,她竟然和「小軒」說了一夜的話。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似乎肚子里藏了太多的話無人可以訴說,她只能告訴「小軒」。
「……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唉,可我還能回去嗎?都這麼多年了,爸媽可能已經以為我死了吧?也許我永遠也回不去了。要是能回去,外公也不會被困在這個地方三十多年沒法子離開。其實,我真地好矛盾。想要回去,卻又舍不得他。但只要我想到他日後會怎麼對待自己的幾個兄弟,我又不願去面對那些殘酷的歷史。小軒,你告訴我,我是該走,還是該留呢?……」
「姐姐」,秋蟬睡得迷迷糊糊地從榻上坐起來,邊伸著懶腰,邊喊她,「你這麼早就起來啦?」
軒兒將裝著「小軒」的簍子放好,回身對她笑道,「我才剛起床。你不是起得也很早嘛,天還沒有徹底大亮呢!」
秋蟬見她還沒有洗漱,立刻穿好鞋子,「我去給姐姐打洗臉水來。」
「嗯」,軒兒點了點頭,待她出去後,又轉身對「小軒」道,「听我嘮叨了一夜,很煩吧」,笑了笑,做了個鬼臉,將簍子用塊絲帕蓋上,放到了茶幾上。
秋蟬服侍著她洗梳妥當後,軒兒又對著鏡子最後審視了一下自己的容妝後,便出了帳子準備去康熙那里。只是才掀開簾子,就看到胤祥朝她這邊走了過來,手上還提著幾條已經被撥了皮的野兔子。軒兒瞧著那血淋淋的情景,心里一陣惡心。
「听說你養了一只鷹,我正好奇要來瞧一瞧呢。」
軒兒勉強止住難受,糾正他,「不是‘養’,只是在給它治傷,等它好了,還是要放它走的。」
「是嗎?」胤祥把手里的兔子肉提起了,在她眼前晃了晃,「那你的鷹可有口福了。狩獵時,打了好多野兔子。反正也吃不完,你就拿去喂鷹吧。」
軒兒退了一步,不敢正視,聲音冷冰冰著,「好歹也是條性命。既然你吃不了那麼多,就別趕盡殺絕。你們來一趟草原,不知要屠殺多少生靈呢!」
胤祥嘖嘖道,「我好意來給你送東西,你不領情就算了,也不用把我說成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吧。」
軒兒雙手一叉,對他哼了一聲,「阿哥賞東西給奴才,奴才哪敢不領情啊」,回頭喊道,「秋蟬,十三阿哥來送東西,你收著吧。」
秋蟬笑呵呵地湊過來接下他手里的兔子肉,「多謝十三爺,這下可以炖野味吃了。」
瞧這丫頭一幅見了吃的就沒出息的模樣,軒兒撇嘴瞪了她一眼。此時此刻,秋蟬哪里還顧得上看這個,提著肉就直奔廚房去了。
胤祥見軒兒有些不高興,討好道,「別生氣了。你不是也去了獵場了嘛。就該知道,置身其中,誰還顧得上會不會擔上‘屠殺生靈’的惡名呀!所有人只知道,誰獵得多,皇阿瑪會有重賞的。唉,只可惜這次讓大阿哥搶了先機,獵物最多的那塊地兒被他圈上了。害得我只獵了一大堆的野兔子,連頭大點畜生都沒瞧見。運氣真是背呀!」
「你別跟我說狩獵的事兒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和你們一塊去獵場了」,說著,她臉一扭,再也不理會他,自顧自地往前走。
胤祥只好在後面一路地追,「剛還好好的,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啦?你們女人也太難伺候了吧?」
軒兒突然一個急剎,冷眼看著他,「十三阿哥如果想研究女人的心理,就回去研究你自個兒的福晉去。奴才沒工夫,也沒心情陪你」,丟給他一個極難看的臉色後,轉身就進了康熙的御帳。
「女人的心理?」胤祥糊涂地喃喃著她剛才的話,感嘆道,「怪不得四哥會被她折騰得焦頭爛額,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
「嗯,這新鮮狸子肉煮的粳米粥才是最香的」,康熙捧著一碗肉粥,正津津有味地吃著,「軒兒,你也盛一碗嘗一嘗。」
軒兒偷瞥了一眼李德全的臉色,羨慕嫉妒恨全寫在他滿是皺紋的臉上,她知趣地對康熙婉拒道,「奴才今早起來有些反胃,怕糟蹋了這麼好的東西。」
「怎麼?是哪里不舒服了嗎?要不要宣太醫來瞧一瞧」,康熙擔心問道。軒兒盈盈淺笑著,「想必是這幾日,騎馬騎多了,有些累著了。」
「你瞧瞧」,康熙蹙眉道,「總說在朕跟前受拘束,可朕準你去玩了,結果又瘋得過了頭,沒個節制。」
「是奴才失了分寸」,她立刻低了頭。
李德全笑著插言,「軒兒畢竟年紀輕,玩心正濃著。平日在宮里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好不容易蒙了皇上的恩寵,自然是有些玩得忘乎所以,樂不思蜀了。」
軒兒看了他一眼,靜靜地微笑不語。李德全這話听起來似乎是在幫著她,可越說的最後,越像是暗中嘲諷。
「是啊,年輕真好」,康熙幽幽嘆了一聲,回憶道,「想當年朕剛親政,曾一連數日去圍場狩獵,也未有一刻疲累。如今老啦,不行了。」
「皇上才不老呢。奴才瞧著皇上那日狩獵的勁頭,箭法精準得幾位阿哥遠遠比不上」,李德全忙寬慰道。
康熙無奈搖了搖頭。
軒兒道,「生老病死,人之自然,誰也逃月兌不了。」
李德全听她這麼說,驚得臉色立刻變了樣。
「哦?」康熙倒是漸生幾分好奇地看著她。
「奴才覺得,這老並不可怕。凡事皆有兩面,變老了,也就意味著成熟了。待人處事,便更加的老辣。相反地,若是只有年齡增長,其他都舉步不前,那才叫可怕呢。皇上如今正是到了爐火純青的階段,所以才將咱們大清的江山治理得如此風景如畫。」
康熙愣了愣,隨即失笑道,「就屬你的腦袋瓜子最伶俐了。」
軒兒笑著福了福身。
說笑間,太子和幾位阿哥進來請安。軒兒與其他下人收拾了膳桌上的東西慢慢退了出去。
整理妥當後,軒兒迫不及待地回了自己的帳子去看「小軒」,小東西似乎已認得了她,見她回來了,撲動了幾下半邊翅膀,歡迎著。軒兒剪了幾塊碎肉給它,它幾口就吃了個精光。軒兒見它胃口這麼好,不禁笑了起來。
「不是不領我的情嘛,現在拿我打回來的兔子肉喂鷹,不知道是不是該叫做‘借花獻佛’呢?」
軒兒回頭一瞧,胤祥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站在門口。她抿嘴笑道,「十三阿哥這麼說,到是讓我想起了佛祖‘割肉救鷹’的故事。十三阿哥要不要也效仿一下佛祖,割點肉下來,這可是媲美佛祖,積功德的大善事呢。」
胤祥撇了撇嘴,走進帳內,「我終于有點能體會到我四哥受的是什麼苦楚了。你這女人,真是一點也不能得罪啊。」
「是你先拿那些血淋淋的東西到我這兒來炫耀的」,軒兒反駁道。
「我哪里是炫耀啊」,胤祥斜睨了她一眼,走進帳內,「我是有煩心事無處訴,想到你這兒來找個自在,沒成想你也給我臉色看。」
「有什麼事能愁到咱們十三阿哥呀?」軒兒問。
「四哥這趟也沒來,到讓太子佔盡了風頭。我真怕皇阿瑪對四哥心中的芥蒂未消,日後回京,依舊對四哥態度疏離」,胤祥俯身在茶桌旁坐下,目光憂慮中只有逗弄著「小軒」找些趣味。沒想到「小軒」卻並不領他的情,一口狠狠地啄在他食指指肚上,頓時血珠子泌了出來。
胤祥忙把手塞進嘴里吸了吸,微惱道,「你這畜生,真是得了主子的壞脾氣。」
軒兒忍不住笑道,「天上飛的多是沾了仙氣,通得靈性,知道你十三阿哥年紀不大,手上卻是染滿成百上千生靈的鮮血,所以對你小懲大誡,叫你以後再‘濫殺無辜’。」
胤祥惱羞成怒,「你還有完沒完了。我不過是獵了些兔子,要你編排我這麼久。比我‘造孽’的人多得是,你怎麼不去說他們。」
軒兒一愣,見他真地動氣了,也不懼畏,依舊端然道,「十三阿哥既然嫌我多嘴,你大可以一走了之,我又沒請你來。」
「你——」,胤祥氣得抬起手,差點扇她一個耳光。
她把頭一揚,冷哼,「誰得罪了十三阿哥,十三阿哥就找誰算賬去。我雖是奴才,可絕不做出氣筒。」
胤祥忍了又忍,終究是沒有下得去手,反而泄憤地狠狠拍了一下茶桌,悶悶地不再說話。
其實,靜下心來,軒兒也能體會他為何會這麼心煩。此次出巡塞外,除了太子與大阿哥,其他伴駕的都是些不成氣候的小阿哥。胤祥雖有心要替他四哥說話,但畢竟勢單力薄,有心無力。眼見著,皇阿瑪對太子與大阿哥越來越器重,他更是情急地坐立不安。每天只好借著騎馬來發泄自己心中的郁結。
他的心思,她統統都明白。可眼下,並不是胤禛起勢的時候,所以她也不好做些什麼。只是瞧著十三阿哥這麼沉不住氣的樣子,固然是因為他年少氣盛,但終究這性子會耽誤了他。遙想多年後,他觸怒龍顏被圈禁養蜂夾道,難道說就沒有這性子的半點原因嗎?
望著胤祥青澀的臉龐,軒兒實在不願看到日後悲劇的發生,只想著能有什麼法子將他的性子磨平實一些呢?
沉默了良久,胤祥突然開口道,「這東西的傷好些了吧?」
「嗯」,她點了點頭,「傷口已經愈合,再過幾日就能放生回家了」,她依依不舍地望著「小軒」。
「那等你送它走的那日,我陪你一起去吧,好歹它也吃了幾日我給它打回來的肉」,胤祥小聲道。
「好啊」,軒兒會心地微微一笑。相比于她,恐怕胤祥對自由的渴望更甚吧。是也羨慕這小東西能再次自由翱翔嗎?「十三阿哥,到時,咱們一起去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