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皓道︰「大皇子半月前獰獵被野獸襲擊當場薨逝。四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並無什麼動靜,想來是不想惹禍上身。珞老弟,眼下情勢緊急,我需得提前打點。只是卻不知該從哪里著手,一個不甚非但幫不了二皇子,怕是連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得搭進去。」
珞寧道︰「若是旁的事情倒也罷,但此事關乎重大,大人不可插手,還是明哲保身的好。況且大人為官清正,不喜攀附權貴,臨時抱佛腳朝中那些大人未必會買帳。更何況,謀反之罪,實在非比尋常,誰若多言必會被以同黨論處。」
秋皓急道︰「以你之見,我到底該如何做?」
珞寧道︰「謀反之罪可大可小,關乎于新君的態度。眾所周知四皇子曾領過兵,手中尚有兵權;七皇子、八皇子雖無兵權但他二人皆是謫出之子,在朝中最具人望。正因為如此,這幾位都曾是最有機會登基的皇子。眼下他們雖在觀望,但六皇子成為新君,他們是絕不會就此甘心。所以,無論從利益權衡的角度,還是借題發揮,他們都絕不會沉默到底。而對于新君來說,朝中結黨營私、兵權的分散這都有可能讓他的皇位處于不穩的狀態。他自然要急于解決這些。相較之下已成階下囚的二皇子反而顯得有些無足輕重。對于城主這類的遠親,也暫時不會受到太大的牽連。否則,昨夜城主收到的就不會是先帝的噩耗,而是捉拿的聖旨。是以,唯今之際只能是靜觀其變。」
一番話讓秋皓緊崩的心舒緩了不少,他拍著珞寧的肩道︰「珞老弟,你雖不在朝野卻比我們這些在朝為官之人都看得分明。听你這樣一說,我心里的大石才算落地。」
珞寧淡淡一笑,「城主先前不是說過了麼?我是局外之人,所以看得分明。其實這些道理城主若是靜下心來也能想到,只是一時有些慌亂,珞字這才有了獻丑的機會。」
秋皓朗聲一笑︰「你呀你呀,總是這樣,連叫人夸你都夸不進。」
珞寧又問道︰「城主近來可有楚星昕那孩子的消息?」
秋皓搖了搖頭,低嘆一聲︰「二皇子的府邸都已被抄得干干淨淨,家眷奴僕皆已下到牢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星昕那孩子也是命運多桀,先是經歷家族巨變,有幸托到二皇子相顧,不料二皇子又逢此大難。可見,生于皇族並非就是幸事;生于平民也非不幸。」
珞寧也是面露傷感︰「人各有命,非你我能為。只是這事莫叫月兒、晚兒、晨兒她們知曉,以免孩子們也跟著難受。」
「我明白。」
往日熱鬧的街市,此際卻十分安靜。只有零星一些米、面之類的鋪子因所售之貨是生活必需品,所以才不受閉市之令的限制。
雪白的獨角獸,華麗的朱漆香車,跑起來一路鈴兒歡響。可是坐在車里的人卻沒有這歡快的心情,劍眉微蹙,陷入沉思。
雖然在面對秋皓時,珞寧能淡然地分析情況,勸其莫多擔憂。可是那只是將情況最樂觀的一面展現出來,當中也有不少是寬慰之意。若是不樂觀又會怎樣?新君能在短短時日控制大局,可見其必有不凡的手段。大皇子突然遇難,想必也絕非巧合。皇家最淡薄的就是親情,二皇子一旦定罪,其下場也只有死路一跳,而似秋皓這樣的外戚絕難逃牽連。
想到這些珞寧嘆息了一聲,閉上了眼楮。腦海似乎已浮現出血流滿地的悲慘景象。
自來到弓月城,秋皓是他唯一的朋友。雖然貴為一城之主,卻從不以勢凌人。只因听過他的一曲琴音,便將他引為知交。秋皓說過︰「知交不問出處。」所以從不問他的來歷。
眼下,知交將逢難,他卻無能為力。
一路悵然,連路程也覺走得格外快。獨角獸已到了長街的盡頭,拐了幾個彎,又穿過一片梅林便到了弓月書院。
剛剛踏入書院,便先听一陣悠揚的琴聲自知秋苑中傳來。珞寧眉目微蹙,足下加速,須瘐間便已到了知秋苑。
但見院中廊下,上弦月正顧自撫琴。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籠在她的周身,靜溢美好的畫面。可是稍稍走近,分明能看到她側對著他的小臉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色。
因金針靈咒的原因,珞寧只準許她听琴,不許她踫琴,唯恐靈咒對她身體的傷害會加深。可是上弦月對于琴樂的熱愛仍不能減輕絲毫,所以她總會背著珞寧偷偷彈琴,哪怕是腦後的疼痛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襲來她還是咬牙忍著。
珞寧的腳步就停在不遠處,心疼地看著,卻不忍上前去打斷她。無論是誰,在看到對熱愛的事物如此執著時都會忍不住動容。哪忍苛責?
而同時上弦月在琴樂上的天賦也著實讓珞寧震驚。她此時所奏的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名曲《問天》。無論是技巧上的轉換還是對曲子情感中的理解都極為復雜。擁有琴魂者雖在一定程度上較普通人更有優勢,但並對于曲子的理解及演奏都是需要後天的磨練。哪怕是珞寧,直到五年前才將此曲完整地演奏出來。
而上弦月只不過是在一個月前听珞寧奏過數次,竟然就能復奏出來,除了情感運用中稍有欠缺、技巧上略微生澀外,並無太大的缺點。這樣的天份,即便是在暮雪國的歷史上也是極為罕見的。若不是因為金針鎖腦,珞寧相信她絕對可以成為千年來最優秀的樂師,甚至可以媲美以靈力、天賦著稱的雪媚公主。
隨著《問天》漸漸演繹到高潮,上弦月臉上的痛苦之色更深,雙眉已擰到了一起,豆大的汗珠順頰滾下,嘴唇亦已被咬破滲出了一絲血線。
手停,美妙的樂曲立刻消散。只有七根琴弦尚在輕輕地顫動,似乎為這未完的一曲而遺憾。
上弦月的身體疲弱地癱陷進椅背里,急促地喘息著。總是這樣,曲到一半便再也不能奏下去,若再勉強必會昏厥。可即便是這樣,她也已滿足,露出喜悅的笑。丑陋的小臉因那笑而更顯丑;可是那雙烏黑的眸子卻熠熠生輝,美不可言。如此鮮明的對比,不知是可笑還是可悲。
掏出袖中的絲帕,抹去額上、鼻尖沁出的汗,又端起擱在旁邊的茶杯,一口飲進,壓下喘息。不能叫珞寧看出她彈過琴,否則他會擔心。所以要不動聲色地抹去一切的痕跡。可是當她不經意地側目時,分明看到那個白衣玉帶的男子靜立在院門前,眼眸中有深深的心疼。
上弦月沖著他嘿嘿地干笑,以此掩下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