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幾日後,他們便又倒了良丘城。珞寧到城中找到了當日那個老婆婆詢問上弦月的消息,卻未問出絲毫結果。
見珞寧有些擔心,夢澈這才道︰「放心吧寧,我早已請師兄暗中相隨。有師兄在,那丫頭出不了什麼問題。」
珞寧道︰「夢淵?你為何不早說?」
夢澈道︰「早說晚說又有什麼區別?你就算知道有我師兄暗中護著,還不是要出來找她?只是想不到那丫頭竟這樣野,即不回家也不來找晚兒。」
珞寧苦笑道︰「也許她早已猜到我會來這里來,所以為躲我干脆連晚兒也不見。這樣倒也好,以她的性格若知道晚兒有難,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呢。」
只在此略作停頓後,珞寧便和夢澈直奔楚城。
荒涼的城外,一座新起的土墳無言而立。墳前,一個中年的男人靜靜地站立。
良久良久,天空由艷陽高掛變作血色殘陽。他仿佛感知不到時光的流逝,就那麼靜靜,靜靜地站著。目光的聚點分明是那座毫無生氣的孤墳,可是他卻似看著深愛的愛人一般,目光中有說不出的柔情、眷戀,欣慰與悲傷交疊。
「綺晴別怕,我會陪著你。一生一世,不離不棄。」秋皓淡淡地笑著,來回撫摩著冰涼的墓碑,溫柔得如同撫摩著妻子美麗的臉龐。
「等到晚兒和晨兒回來後,我們一家人就能團聚了。綺晴,你在天之靈要保佑珞老弟一切順利啊。」
誰說死亡即是終結?真正的愛,卻是連死亡都無法阻隔。
殘陽似血,在那一人一墳後拖出一道長長的剪。血紅,血紅,濃得恰似他心頭的思念。
珞寧和夢澈直奔楚城,並未讓秋皓相隨。秋皓雖然憂心晚兒和晨兒但也未執意相隨,他知道楚城戒備森嚴,而自己身份特殊,若是不慎被人發現,自己惹火上身倒也罷,還有可能為身在宮中的兩個女兒帶來更大的災禍。再者,他相信,以珞寧的精細定然能找到解救之法。
所以他便留在此,守著綺晴的墳,他的愛……
夜幕拉下時,本該是人們進入夢鄉之時。可是楚城,這座不夜之城,卻是華燈流彩,處處彰顯出繁盛之景。
而頌音閣更如盛放在濁世中的瑰麗之花,引得多少人消魂斷腸。那笙歌曼樂,隔著幾條街都能聞听得到。
精明的攤販們早早看準了這里的商機,在頌音閣外的長街上擺開一溜溜的小攤,將此地烘托得更加熱鬧不凡。只是,貴人們能被奉若神明般地迎入,而這些窮小販們只能聚作一處,遙視著那一片燈火輝煌,想象著那消魂蝕骨的場面。
「今日頌音閣中為何如此熱鬧?瞧瞧那門前的車馬都排成了一條長龍。」一個操著外地口音的小販顯然是剛來的,有些不明所以。
旁邊有人接話道︰「不曉得了吧?今天可是三月初五。」
「三月初五又有何特別的?」
「每年這一天,是頌音閣望雲樓新晉的姑娘們公開獻演的日子。漬漬,那些可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兒。楚城中有錢的,誰舍得放過這個眼福?我要是錢就好了……」
「行了吧張老五,甭痴心妄想了!那種地方,你做一輩子的小生意怕是連一次都進不了。」
頌音閣內的歌舞之樂更加歡快,離得近一些,已經能听到掌聲陣陣,夾雜其中的還有不時的贊揚聲。
望雲樓其實是座臨水而建的五層樓。底下三層分隔成一間間的雅座,供客人休息、觀看表演。而樓的對面,則是一泓平靜無波的湖水。一座足有十幾丈之寬的圓形舞台就建在湖面上。舞台上鋪著的是純羊絨織就的地毯,台邊低矮的扶攔都是金漆描花,道不盡的奢華富麗。
可是這份奢華,這份富麗,卻統統只是為了襯托台上女子的美麗。
那女子穿著一襲粉色滾金邊的長裙,半透明的白紗籠住縴縴玉臂。
她的玉臂,輕舒慢抬,羊脂一般的玉指在琴弦上撥出動听的樂曲。
曲美,她的人更美。
長長的發,柔似錦緞;黑如漆墨。頭上戴著孔雀展翅金冠,長長的垂毓在光潔的額頭上輕輕搖曳。臉上的妝並不濃。不但將她精致的五官,小巧的臉龐修飾得恰到好處,甚至還多了層清新雅麗的氣質。絲毫不像是煙花女子,反倒像是深坐繡樓的千金小姐。
曲音由舒緩漸漸轉為歡暢,仿佛是百花盛開、百鳥朝鳳的歡欣。只是這奏琴女子的黛眉為何輕斂?叫人望著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撫平眉上的憂傷。
于是觀演台上也就真的有人遙遙伸出了手,手到一半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又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左右看了兩眼,見無人注意方才又恢復了從容神態。
雖然在青樓尋歡,但他可是身份尊貴的司禮大臣,周圍又多有舊識之人,豈能失儀于人?
可是越不想發生的事,卻越要發生。但聞一個清朗卻帶著戲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錯不錯,身姿動人、曲音婉轉,難怪連一向以正經聞名的陳大人都要失神。」
楚靈國民風開放,押妓在士人官僚中極為流行。所以,縱然是在朝堂之上一板一眼,極為正經的司禮大臣陳元偶爾也會來頌音閣尋歡。但他總歸是自恃二品大臣的身份,哪怕在觀演之時還保持著一本正經的神態。只因此時看到台上人花容月貌、楚楚動人,這才有失神之舉。這本也不算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不想卻被人挖苦嘲諷。
陳元臉上慍色頓現,已然花白的長須一顫,轉過了頭便想看一看究竟是誰如此大膽。
可是這一看,再多的怒火也只能按下。
來人極為年輕,似乎未過弱冠之年。頭上戴著白玉紫金冠,身著寶藍色斜襟長袍,遠看倒不覺有甚特別,離得近了這才看清他衣裳的袖口、領口繁復的花紋皆是金絲銀線織就,異常奢華。
再看他的長相,也是不俗。膚色白晰,卻染兩團酡紅;濃眉斜飛入鬢;一雙丹鳳眼微微而眯,目光迷離;薄唇斜挑,似笑非笑。
他行路時一步三搖,若非是左右兩個倚年玉貌的女子扶持著,只怕早已癱倒。他卻也渾不在意,一手還拎著個描金漆的酒瓶,飲一口酒不及吞下便扭過頭在身旁美人的香頸上印上一吻。引得嬌笑連連。
分明是翩翩佳公子,卻是情場浪蕩子。
陳元冷眼斜了他一眼,臉上分明有鄙視之意,卻有火難瀉,冷哼一聲也不理會他,轉過頭繼續觀看表演。
倒是旁邊座上,一個身著緋色衣袍的年輕公子瞧見了他,嘻笑著湊上前來,問道︰「九公子,今日何以到得如此晚?瞧瞧,這里的好座都被人佔了。」
那被稱為九公子的男子笑道︰「飲酒過頭,誤了時辰。說起來都怪這兩個小妮子,太纏人,一個勁地灌本王的酒。」
身邊一個女子嬌嗔道︰「公子吹噓千杯不醉,我們姐妹不過是想驗一驗真假罷了。卻來冤枉我們,人家不依!不依!」
九公子在那女子的下巴上捏了一捏道︰「小妮子還敢狡辯,且看本公子容後如何收拾你。」轉過臉又對那緋衣公子道︰「小七,今年頌音閣可出什麼傾國佳麗了?去年那界,我可是一個都沒瞧上眼,白浪費一晚上的時間看戲。」
緋衣公子小七道︰「開始那十幾位登台的姿色、藝技具都馬馬虎虎。到是現在台上的這一位,卻是位難得的佳人兒。你瞧瞧,那身段、那容貌,還有那琴技皆可算一流。不出意外,這一界,她可撥得頭籌。」
九公子推開懷中的佳人,踉踉蹌蹌地走前幾步,倚著扶欄眯眼細看了幾眼,道︰「果然是好姿色,難怪連陳大人都神魂巔倒。只可惜,這一樹梨花壓海棠,于我們看來是流風雅事,于那嬌滴滴的小娘子而言,怕不是那麼好受了。」
他說罷狂妄地笑,絲毫不在乎陳元臉上的慍色越來越濃。
終難再忍怒氣,陳元喝道︰「九公子,老夫尊重你,不予你計較,但不代表可以任你如此羞辱!」
九公子呵呵地笑道︰「風流之地,當然只語風流之事。陳大人何苦板著張面孔?瞧瞧,把我這兩位美人兒都嚇著了。」
陳元氣得吹須瞪目,可是踫上這一臉痞相的人,他也是無計可施。袖袍一甩,怒哼離去。
小七道︰「九公子,你又何苦要氣那老匹夫?你不怕他去那個人面前告你一狀?」
九公子一坐到陳元先前坐的那個位置上道︰「我就是看不慣這老匹夫,想嫖妓卻還非得裝出正人君子的模樣。哼,什麼玩意。現在好了,他一走倒給我空出個座坐。」
台下,樂聲的曲調已漸漸變緩,一曲已近尾,只等收音。
小七半眯著眼楮,仿佛十分享受琴樂帶的樂趣。
一曲終了,崇華夫人登上了台,先向眾客福了一禮,啟唇道︰「曲已畢,只是佳人尚未有名。不知哪位貴客能為她覓一好名?」
頌音閣的規矩,凡是入了望雲樓的姑娘,之前的名字全部屏棄。只有在公開獻演的那一天,由客人來取名。當然,這名並不是誰都能取的。只有當天給價最高的客人才有命名權,得了命名權也就意味著今夜你可與這位姑娘單獨相會。
而名的好壞,不僅突顯了客人的水平,也象征著姑娘今後在樓中的地位。命名價越高的姑娘,當然地位也越高。若是無人出價命名,那麼今後處境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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