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只有三尺之寬，以細索固定在十丈之高的半空，並不十分穩定，輕輕地搖動著。鼓沿上燃著的燈，光線雖不算十分通亮，但于這墨夜中，卻是唯一的光明，也輕易得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而鼓下，就是那一泓靜溢的湖水，倒映著半空中的燈光，蕩起粼粼波光。
一只畫舫，推開波光，慢慢駛來。隨之而來的，還有悠揚的琴聲。船頭，安座著一個粉衣淡妝的女子，素手撫琴，輕吟慢唱。只是偶爾抬眸間，看一眼空半中、那站立在鼓上的女子時，眼中不經意地有擔憂閃過。
「是菡笑」小七眼眸頓時一亮。
「咚——咚咚——咚」醉舞足尖輕點，鼓聲便響起，一下一下配和著琴聲，像是天邊的驚雷，驟然炸響，驚人心魄。也讓人忍不住為她擔憂——如此高的地方，如此狹小的鼓面，一個不慎便會跌下。
連小七也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玩新奇，也不用如此拼命吧？九公子，你似乎一點都不擔心？」
九公子含笑地道︰「她若真有什麼三長兩短，我便不需再花什麼銀兩，正好也為你省了筆巨大的開銷。」
說得隨意，可是眼楮卻是直直地盯著鼓上的醉舞，擔憂的神色在眼眸中表露無遺，只不過在這光線晦暗之下，無人能看清。直到他看到鼓的周圍依稀有淡淡的青煙似散似聚，擔憂之色方才散去。
小七打趣道︰「都道*子無情，我看最最無情的就是你這個嫖客，不久前還作為人家裙下臣，現在卻說出這番。若叫醉舞姑娘听見了，怕是要生氣嘍。」
九公子道︰「*子整日笑臉迎人，道盡花言巧語只為生計，若是每接一位客人就動之以真情，那麼真情也就太不值錢了；而你我此種嫖客，游戲花叢，逢場作戲，若是每摘一朵花，都傾心動情，那也太過勞累了，還有何樂趣可言？」
「游戲人生也好，逢場作戲也罷，總有厭煩的一天。」小七的嘻笑語氣忽然收斂，目光變得灼灼，而目光落處卻是那碧波畫舫上安然撫琴的女子。
九公子劍眉一皺，扭頭看向小七——難道這家伙……
空半中的風劇烈地吹，她的衣袂、廣袖、面紗、長及膝的烏發四散飛揚，腰肢輕輕地扭動，似乎也是被風吹動。叫人恍覺她似乎要隨風而去，又忍不住擔心她會跌落凡塵。
而鼓上的女子卻渾不自覺，隨著曲聲漸漸撥高，她舞動的動作也越來越大，帶著鼓點咚咚，輕快而歡悅。前一刻還在鼓心如飛花旋轉，後一刻卻似已忘卻身在何處，旋轉到鼓沿，就在眾人驚呼聲中，以為她將要一腳踏空從高處跌落，她卻身姿一扭，又回到了鼓心，只有廣袖在明滅不定的光亮中畫出靈動的弧線。
正因為這明滅不定的光線，所以也沒有人看見她扭頭間眨了眨眼楮，向著虛空輕道一聲︰「夢淵你可要注意好了，別叫我掉下去。」
「方才若非我，你早已跌下。」虛空中，輕得只有她才听得見的聲音回應著她。
「大恩不言謝。」上弦月嘻嘻一笑，舞得更歡。琴聲、足下踩出的鼓點，應和著她的舞，一切美得如詩如畫。
觀者屏息凝神，目光中有痴迷的神色，深深地凝視著那半空中的女子。他們看到的分明只有一個綠影，一個舞動的精靈，可卻是如此魂牽夢縈。
而那層面紗也隨著她的舞翩躚拂動，也是如此美。但看在觀眾眼中，那面紗卻又是這樣叫人生厭，生生地隔住了美人神秘的容顏。
風，再大一些吧；舞，再激烈一些吧。吹落，或者抖落那面紗。
——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心中這般期望著。
或許是真得听到了他們的期盼，風，越來越大，灌滿她的廣袖；而她旋舞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快得已叫人看不清她的身姿，只有急促的鼓點應和著琴聲「咚咚」地響徹蒼穹。
可是偏偏，那討厭的面紗卻始終不曾落下。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好。而只能遠觀，不能近觸的女子更是能撩起人們最大的遐思。
就在琴音攀到高處；旋舞達到急速之時，她的人也已旋到鼓到邊緣處。
跌下，眼下又要跌下了。但這回，戲劇的一幕卻沒有上演。她就這麼縱身一躍，在不斷的旋舞中跌了下去。遠遠觀去，就好似一朵嬌艷的花，在盛開之時突然凋零，飛旋入凡塵。
觀眾中已有人驚呼出聲，連九公子也再克制不住，豁然起立，明知遠水難解近火，他卻還是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然而，他握住的除了一捧虛無的空氣外，什麼也沒有。
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醉舞自高高的鼓上跌落，身姿如舞，輕盈而穩地落在菡笑所乘的畫舫上，回過頭沖著眾人鞠躬謝場。
眾人回神，這才發現原來她的腰上不知何時系上了細索，以助她能從高處降下。
饒是如此，方才那一幕也著實驚險。若是落點稍有偏差，或者系在腰間的索承受不住舞動時的沖力，那麼她便會一頭栽入這冰涼的湖中。
連菡笑也不禁為她感到後怕，收了最後一個琴音後，小聲地道︰「月兒，下回切莫做如此驚險的表演。方才嚇得我曲都走調了。」
上弦月用力地握著她的手，道︰「若不如此，豈能滿足那些人？」
抬眸處，望雲樓的觀演席上是漆黑一片——燈還不及點亮。可是上弦月知道，他們的目光全被自己深深的吸引。若說，初次水上之舞使人驚艷，那麼今晚這一舞，便能叫所有的人永生難忘。而「醉舞」這個名字也必將會成為楚城中的傳奇。
表演已結束，他們只看到那綠衣女子抬眸一笑後，畫舫悠悠地駛遠。在淒迷的月色中消失了蹤影，徒留一片相思。
直到佳人遠去，觀演席上的掌聲才雷鳴般地響起，似乎是觀者才剛剛回神。而燈光也在這時點亮，一切又籠一片燈火輝煌中。
「驚鴻一舞，美不可言妙不可言」小七連連贊嘆。
「即如此，那麼今晚的醉舞就讓于你如何？」九公子斜睨著他，不懷好意地笑著。
「醉舞雖好，但我已同菡笑說好，今晚會去陪她——咦，你為何這樣看著我？」
九公子道︰「沒想到一慣放浪不羈的沈七公子也會有情動之時。」
小七一愣，忽兒又大笑。
九公子奇道︰「為何而笑？」
小七笑容一收，道︰「人皆有情，我沈時自然也不例外。至于你九公子嘛——當然也如此。」
九公子道︰「此話怎講？」
小七道︰「方才醉舞從鼓上跌落時你那緊張的模樣我可都瞧見了。只不過，你這麼快就結了新歡，夜萱怕是要傷心了。想當初你那狂熱的勁，我還以為你一定會納了夜萱。」
听到夜萱的名字，九公子眼角不經意的一抽，卻又用笑容掩下一切情緒，道︰「當初是當初，現在是現在，以後如何自然也不能以現在來論。即有新人笑，又何必去管舊人哭？」
小七嘆道︰「多情人卻恰恰最無情。想必不久後，醉舞也會淪為第二個夜萱。九公子呀九公子，你注定是要讓女子傷心的風流種。」
「以後如何尚不好定論，我只知今晚若不能包下醉舞，傷心的那個人必定會是我——本公子出價一萬五千兩黃金」
一開口便報出天價，四座皆驚。
小七騰得一下從座上跳起，嚷道︰「好你個楚星昕，敢情不是自己的錢就不心疼」
九公子嘻嘻笑道︰「與其讓那些人你口我一嘴的競價，不如本公子先以高價鎮住他們，省去了不少時間，也好與美人多相處相處。」
小七又氣又惱，卻偏偏拿他沒辦法，只能連嘆交友不慎。
九公子滿意地笑著，一萬五千兩黃金，這樣的天價除了他沒人敢喊得出，除了小七也沒人付得起。今夜的醉舞，他已志在必得。
然而世事總無絕對，忽聞一人道︰「我家主人出東海明珠一百顆」
一石激動千層浪，引得四座嘩然。
眾所周知，東海明珠乃當世稀寶，一顆便值千兩黃金。而一下字就出得起如此高價的，又到底是何人？
九公子正欲再開口，小七卻是眼急手快亟亟地捂住他的口，企求道︰「我的爺，求您別爭了。一百顆東海明珠的價格至少能抵十萬兩黃金，十萬兩黃金啊」
台下，崇華夫人臉上的笑容直如春季里怒放的花朵般燦爛，高聲宣布那位出價一百顆明珠的人競得今夜的醉舞。眾人皆將目光定在二樓西邊的那間雅間處，想看一看究竟是何人如此闊綽。然而，他們看到的只是昏暗燈光下，一個男子起身離去的背影。
小七道︰「原以為這都城中再沒有比我沈時出手更闊綽的人，今日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只是那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九公子已坐回到座上，表情有些凝重，深斂的眉頭似在思索著什麼。片刻後，方听他喃喃道︰「是他只有他才出得起如此高價。」
他雖未直接點名，可是小七卻似已明白︰「你是指那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