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華夫人道︰「我本想著,醉舞成為御用樂師後,名聲更響,到時裙下客更多,如此一來為我們帶來的收益才更大。可是現在,事情有了意外。眼下醉舞的真實面貌雖然被拆穿,但叫我意外的是她竟然在琴樂上還有如何深的造詣。也因如此,非但未能叫她的名氣下滑,反而成為了楚城中別樣的傳奇。今晚醉舞若是能出場獻琴,我相信也絕不乏願意為此一擲千金的人。」
好的琴樂師,地位超然,這種地位絕對是與容貌無關。
珞寧一直安靜地听著她說,直到她一番話說完,他才淡淡地道一聲︰「夫人請開個價吧。雖然月兒並非商品,不能以金錢衡量,可是此事想要解決,只怕是非錢不能了?」
崇華夫人道︰「珞公子也是痛快人,即如此我也不婆婆媽媽了。」
她說罷伸出手,比了個數。
珞寧想也未想,便道︰「好,我接受。」
崇華夫人卻是有些吃驚,旋即笑道︰「珞公子果然是個金主。」
她本是漫開要價,也以為珞寧會就地還錢,卻不料他竟是想也未想就應下了。若非是金主,如何能這般豪爽?
珞寧道︰「實不相瞞,其實在上已經有些拮據,根本出不起這個價。」
崇華夫人「哦」了一聲,問道︰「即已拮據,緣何敢如此豪爽?」
珞寧笑道︰「所以接下來,珞寧是想跟夫人商量,這個錢日後分時間償還。」
崇華夫人聞言一愣,而後以袖掩面,咯咯地而笑。她笑著道︰「珞公子還真是異想天開,竟連分期償還都想到了。那麼你覺得我會同意嗎?」。
珞寧道︰「夫人一定會同意。」
「哦?何以見得?」
「因為夫人除了選擇相信在下外,再無別的選擇。」
崇華夫人笑而不語,珞寧又接著道︰「在下之所以不同夫人講價,一來是因為在我的眼中,月兒不是商品,不想討價還價;二來,也算是感謝夫人這幾個月來對月兒的照顧,多出一些也是應當的。至于夫人為何只能選擇相信,這一點其實不需多說,以夫人的聰明才智應該能想得透。」
珞寧這些時候來與張晉雲走得十分近,這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崇華夫人當然也知道,所以她可以不相信珞寧,卻不能不相信張晉雲。有張晉雲作擔保,楚靈國沒有人會不相信。
雖然從前的珞寧生活平靜,從不攀附權貴。可是有些時候,必要的關系,往往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更何況,上弦月本就是被頂包才成為官ji的。原本崇華夫人是吃準上弦月無依無靠,扣下她,她也無可奈何。可是現在,伴隨著珞寧的出現,事情已漸漸轉變。她若是不同意,那麼頂包一事,一旦捅出,她也是吃不了兜著走。而珞寧在這種情況下,提出這樣的條件,對崇華夫人而言,無疑是最受益的結果。
珞寧又道︰「在下的積蓄雖然不多,但在下並非懶惰之人,想要多賺些銀子還款,也非難事。」
崇華夫人道︰「雖然我早已知道這小小的頌音閣留不住她,卻未曾料到這一天竟來得這樣快。醉舞很幸福,有你們這些人如此關心她。」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分明還帶著笑,可是烏眸子卻是一黯,凝著深深的孤寂及傷感。
只是這份孤寂是為何?傷感又是因何?
傷感只一現,又已消失無蹤。笑容又恢復成一慣的明艷,她從袖中抽出一份契約,道︰「拿去吧,這是醉舞的贖身契約。今後她就是自由之身,若有一日醉舞若還願意回來小住,我頌音閣依舊歡迎她。」
珞寧接過,展開一看果然是契約沒錯。可是這種東西不是應該一手交錢,一手交契約的嗎?崇華夫人怎麼會如此痛快的就交出來了?這也並非她一向的處世風格。
崇華夫人當然也看出珞寧的疑惑,道︰「若只以我個人的立場來說,我是決不會輕易放手的。即便你有張國公做靠山,可是我在歡場縱橫多年,人脈只比你多,決不會少。」
珞寧道︰「夫人的立場既然不願意這麼做,但卻還是這麼做了。莫非是背後有什麼貴人相助?夫人不得不給他面子?」
崇華夫人只是淡然一笑,卻不再多語。
珞寧夫人也不再多問什麼,只是端起茶,又飲了一口。
贖了身,上弦月便恢復了自由之身。但她卻沒有立刻搬出頌音閣,而珞寧也沒有多勉強她。
她不願意離開,不為其他,只是要等一個人——綠汐。
她沒有等到綠汐的歸來,只等到一個驚人的消息——綠汐被封為柔妃的消息。
一個消息,震驚了整個頌音閣,也震驚了整個楚城。這是百年以來,她是頭一個以罪籍、官ji的身份被封妃的女子。
不知情的人,有嘆息那個女子的好運。更有有人猜測著她的容貌該有多麼驚人,否則又如何能叫堂堂帝王一見傾心。
知情的人,如崇華夫人等,雖知在那一場宮宴刺殺中綠汐救了皇帝一命。可是僅僅因此就能有如此大的榮耀嗎?這背後到底又有什麼樣的隱情?崇華夫人猜不透,上弦月也猜不透。
清晨的陽光,暖和輕薄。灑在路上,暖意洋洋。
而此時,上弦月就由太監引領著走在皇宮的小徑上。她是在先前得到傳召,來見綠汐的。
瓊華宮是綠汐的宮殿。位于皇宮的北角,整個宮殿並不十分大,但卻是所有後宮宮殿中最為精致、最為秀麗,屋宇營造得最為精致的一處。殿前殿外,植滿了瓊花。一團一團白色的,冰肌玉骨的花朵兒在陽光下盛放。
風起,花落。
花落處,立著那個嬌柔的女子。螓首微揚,烏眸中映滿了花的剪影。
此時的綠汐已是一襲華裝迤地,珠玉滿頭。可是這份榮華下,她的人還是那樣清清淡淡,不見半分改變。
听到身後有踩碎花瓣的聲音,她回首,嫣然一笑︰「月兒,你來了。」
親切的稱呼,明朗的微笑。一如當初。
上弦月斂正了神色,福身一拜,道︰「奴婢醉舞見過柔妃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不等她一禮拜完,綠汐已扶起了她,道︰「快快起來。我們之間還需要這種客套嗎?」。
上弦月笑道︰「如今你身份不同了,這里又是宮中,禮儀不做周全點,落到別人眼里就成話柄了。听聞宮中爾虞我詐,你要多注意才是。」
綠汐聞言,眼中神采明顯一黯。揮退了周圍的侍從後,挽著上弦月的手走到花樹下的桌前坐下。
上弦月問道︰「綠汐,傷口還疼嗎?」。
綠汐搖了搖頭,微笑︰「已經好了,御醫的醫術很是了得。只不過是十幾日,傷口就已痊愈。你瞧瞧——」
她說著,解開衣襟露出傷口的位置。
上弦月瞧了瞧,這才放下心來,替她掩好了衣襟又問道︰「綠汐,為何你連笑的時候眉頭都是擰著的?你現在可是貴為娘娘了,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還在愁什麼?」
綠汐笑容散盡,低嘆一聲道︰「你方才也說了,宮中爾虞我詐。即使我不去招惹別人,可是別人卻未必肯罷休。」
上弦月眉頭一皺︰「難道說現在已經有人眼紅你受寵了?」
綠汐道︰「自從綠汐被封為柔妃後,陛下接連幾日都宿在我的宮中,雖然礙于我的傷,他也並沒有什麼……但這樣就明顯冷落了旁人,連張貴妃都受了冷落。後宮中妃子們多是逢高踩低者,所以這段時候日日登門來見我的人都排成了長隊,可是那種獻媚的笑臉,只叫人覺得渾身不自在。我每日應付那些人,都是小心再小心,生怕一句話說錯,會落下什麼把柄。這種日子,我只過了幾天就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
上弦月又問道︰「那皇上呢?她對你如何?」
提到皇上,綠汐的臉上露出一抹嬌羞,唇角亦不自覺地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來。
上弦月就盯著她一瞬不眨地看,似乎是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什麼特別來。
綠汐意識到這目光有些不正常時,奇怪地問道︰「月兒,你怎麼了?為何這樣看著我?」
上弦月不答,只是一直凝視著她,美麗的眸子中滿是探究。
似乎自認識以來,她們二人就一見如故,關系極好。而在記憶中,這也是上弦月頭一回用這樣的目光看著她。
冷,陌生,探究——這樣的目光叫綠汐渾身不自在。扯了個笑臉,問道︰「月兒,你為何這樣看著我?我臉上是不是髒了?」
上弦月忽然開口道︰「你已經忘了沈時嗎?」。
听到沈時的名字,綠汐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慌亂、無措、憂傷等等情緒皆在臉上依次閃現。
而上弦月就將她所有的表情全部收入眼中,道︰「難道你都不想知道沈七公子這幾日過得還好嗎?」。
綠汐咬了咬唇,略微有些勉強地問了句︰「他,他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