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園據說乃是前朝太師,在麟州城中所建的別院。前魏覆滅,這園子幾經輾轉,如今的主人,是麟州書院的陸院主。麟州書院歷經百年,這位陸老夫子又是才學出眾,教出的弟子許多都在朝中為官,可謂是麟州城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故而這一次來賞花宴上助興的,除了慕各位美人之名而來的風流才俊之外,與陸老夫子沾親帶故的官員也來了不少。還有那想借機攀附關系的,自然也免不了要討上一張請帖。
這麟州城中人人都認為,陸老夫子將蝶園借與蘇沁做賞花宴之用,乃是一段風流佳話。但蘇沁心中卻十分清楚,這件事是陸老夫子的胞弟陸仲麟一手促成。
這位陸仲麟雖不及兄長名氣大,卻也是當代名士,只是年過六旬,依然風流不減。蘇沁從自己安插在落玉坊的人口中得知,當日文絮兒初到麟州城時,陸仲麟曾有意將她收房,卻被文絮兒婉言拒絕。這位陸大名士栽了面子,故而一听說國色天香園與落玉坊之間的舊怨,便主動跑來為蘇沁獻計,就連那首引文絮兒中計的詩,也是陸仲麟所作。
「風流名士?偽君子!」蘇沁心中冷笑,雖然她很想整垮落玉坊,但這並不妨礙她不恥陸仲麟的所作所為。蘇沁拈起一支金步搖,對著鏡子在頭上比試,口中淡淡問道︰「交代給你的事情都辦妥了?」
「辦妥了,辦妥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趕忙上前幾步,從旁拿起一面銅鏡,弓著腰立在蘇沁身側,一邊替她照映出腦後的光景,一邊面上堆笑道,「蘇大家請放心,除了余歌兒、林舞兒那兩個小蹄子不識抬舉,其他姑娘已經私下里跟奴家說過了,他日落玉坊無法營生之時,還望蘇大家能夠收留她們這些可憐人。」原來這婦人竟是落玉坊中管理雜事的婆子。
蘇沁哂道︰「她們倒是貪心,兩邊都不想得罪啊。」
那婦人賠笑道︰「人往高處走嘛。她們跟著文絮兒千里迢迢來到麟州城,也無非是想多掙些銀子,將來找個好歸宿罷了。我看那文絮兒今日定要敗在蘇大家手上。昨兒個陸二先生還到了落玉坊,說是只要她肯委身侍奉,便為她填寫新詞。誰知她竟是個死腦筋,說什麼‘奴家墮入風塵,漂泊半生,唯一能守住的,便是這點清名’。」說到此處,那婦人譏諷道︰「她當自己是大家閨秀呢,還要‘守住清名’?有個屁用。」
蘇沁暗自嘆息︰她也是自幼流落教坊,當然知道要在這種環境下守住清白有多困難,若非干娘與落玉坊上一代坊主有舊怨,只憑文絮兒這一句話,也不會對她趕盡殺絕。那婦人的話令她心中著實厭惡,冷聲道︰「你先回去吧,事情辦妥了,我會叫人把另一半銀子給你。」
那婦人自知失言,忙將銅鏡放回原處,笑道︰「那奴家先多謝蘇大家了。」待退出房外,出了角門,她見左右無人,猛回頭朝蘇沁的屋子啐了一口︰「呸,什麼東西!」才昂首挺胸,揚長而去。
江小雨隨著眾人穿花林、過石橋,一路向內行去。只見人流所往之處,花樹掩映,又是一道門戶,上面提著「溫香暖玉」四個字,心知那里才是今次賞花宴的所在,不由得興沖沖加快步伐。
待到了近處,她才發現那處門戶旁,竟有兩個衣著光鮮的家丁,正在驗看請柬,這才明白江泓走時,為何會是那副成竹在胸的神情。原來他料定自己沒有請柬,根本連門都進不去。江小雨眼珠一轉,正想著要用什麼法子混進去,只見一個身穿白色文士袍的書生,被守門的家丁攔了下來。
那書生不等旁人問他,便道︰「帖子在我書童那里。」他邊說邊用扇子向後一指,所至之人卻是江小雨。
「你才書童呢,你全家都是書童!」江小雨心中咒罵,身子一矮,鑽進了人群里。她知道今日正門那里,無論如何是混不進去了,便從東側繞行,想要另闢蹊徑。
這處「軟玉溫香」外面並無圍牆,而是由上百株一人高的花樹環繞而成。此刻花朵盛放,枝葉交錯,真如一面用鮮花堆砌的牆壁,想要從這里穿行而入,縱是她身形嬌小,也十分不易。她行了片刻,忽見一條玉帶橫出,隔斷花影。兩岸綠柳垂絛,河中游魚點點,當真是應了那句「柳影入塘魚上樹」。
江小雨舉目望去,只見這河水,正是自那「軟玉溫香」之處而來,眼珠一轉,心中便有了計較。她見左右無人,飄身躍起,便似一朵柳絮被微風吹拂,輕飄飄落在樹上,隨即足尖一點,又往一株梨樹上落去,一路足不點地、穿花拂柳,往賞花宴而去。
越向里行,花樹種類越越是繁多,高矮不一,縴濃各異,在日光燻蒸之下,雲霞彌漫,恍若身在仙境一般。江小雨飄身落下,循著花間卵石鋪就的小徑,漸漸遠離河邊。
忽听前面一塊千瘡百洞的奇石後面,有人哈哈一笑,道︰「子維兄,多日未見,風采依舊啊。」江小雨嚇了一跳,連忙停住身形,定楮從石隙間看去,才發覺不遠處有一座小小的涼亭,兩名書生模樣的青年,正坐在亭中對飲寒暄。只是這亭子造的著實巧妙,被大石、花枝一遮,若非听到聲音,只怕要到得近前,方才能發現。
江小雨知道已經進了賞花宴的範圍之內。她沒有請柬,在這賞花宴中自然也就沒有她的座位,若是因此被人拆穿了她是偷溜進了的,反倒無趣。她目光往四下一灑,只見正北方向一棵槐樹生的極為高大,正好可以充當觀光的高台,便奔到樹下,身形一晃,如靈貓般悄無聲息爬到樹上,撿了一根粗大的枝椏坐在上面。
她從樹上向下看去,整座蝶園盡收眼底。但見鮮花如錦,就中一片湖水平靜清澈,宛如一塊青玉。湖畔堆著一座假山,山上建有一座八角亭。除此之外,花叢中還零星點綴著十數座亭台樓閣。每座樓閣前都有一條小徑,蜿蜒宛轉,如百川入海般通往那座假山之下。
她稍加留意,便發現這園子建的極為有趣,那些亭台樓閣所建的方位,都有特別的講究,無論身在那座樓閣之中,都可以清楚看到那八角亭中的情景。聯系方才的見聞,她可以斷定此次受邀前來的士子鄉紳,便是被安置在那些亭台樓閣之中,而賞花宴則是在八角亭中進行。
「真難為蘇沁能找到這麼有趣的地方。」江小雨越發期待起那位尚未露面的蘇大家來。便在這時,水面上飄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歌聲,她正凝神望去,忽覺身下樹枝微微一沉,緊跟著有人驚咦一聲︰「你怎麼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