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幾個排相比,干活的時候倒也沒太大區別,最多就是身邊多幾個干部看著。可涉及其他待遇,就明顯不一樣了。在炊事班干過的林儀很清楚,供應給一排的伙食與挑到豬圈去的飼料十分相似,甚至更差些也不一定。有一次霍光德經過仔細比較,把豬食換到自己碗里,被人發現了。批斗會上場長直拍桌子,怪不得咱這兒的豬瘦得跟耗子似的,原來是你監守自盜。霍光德因此被隔離學習了兩次,從此再也不敢佔豬的便宜了。
由于長期營養不良,一排的出勤率越來越低,不斷有人被送到附近的公社衛生院去。後來接診的病人多了,衛生院的幾個赤腳醫生熟能生巧,只要見干校送人過來,看都不用看就開處方,二斤乩米,兩個雞蛋,休息一周。
後來有個中文系的老教授也被送去了,給他看病的那位赤腳醫生上學時曾讀過他的散文,也許出于崇敬,便悄悄把他接回自己家。老母親為人熱情,像當年款待紅軍似的,把偷偷藏著的一小塊陳年臘肉也拿出來,還宰了家里一只三個月大的小公雞。老教授受了如此款待,回到干校以後竟再也無法忍受,一天深夜,他用行李繩把自己吊在了茅房里。
此事一出,場長下令禁止再往衛生院送人。三排有個學員是學院醫務室的大夫,場長叫人在炊事班旁邊給他蓋了間小屋,掛上了醫務室的牌子。
從天不亮就出工,直到半夜晚匯報結束,學員的日常作息安排得很滿。這麼一來,肖紅軍姐妹和其他學員的子弟便成了沒人管的野鴨子。
肖紅軍還沒滿周歲的時候,曾隨父母回過一次肖學方在蘇北的老家,那以後就再也沒到過農村。一到干校,她發現這兒正是自己心里所幻想和渴望的。山望不到邊,幽暗的、隨風低語的樹林里似乎藏著無盡秘密,雲走得很快、很低,有時竟漫下來,裹住整個山坳,……
這里的景色中,最讓肖紅軍著迷的是場部門外山坡上的一片竹林。那是些縴細的竹子,身上有暗黃色的花紋,它們長得很高,梢頭互相摩挲著在微風里弄出聲響,縴小的竹葉交織成濃密的冠,顫抖著把陽光篩碎了漏下來,撒在滿地枯葉上。竹林里有塊一人高的巨石,平時肖紅軍最喜歡仰面躺在巨石頂上,微合雙眼,透過眼皮感覺細碎的陽光在臉上蹦蹦跳跳。竹林間有些愛叫的鳥,叫聲很是清脆,但絕不吵人,听久了就覺得自己也想那樣叫,只可惜沒長出那樣的喉嚨來。
肖紅軍喜歡到竹林去,妹妹紅兵只好跟著,霍強就更不用說了,幾乎與肖紅軍寸步不離。其他學員的孩子本沒什麼一定的去處,見他們總往這兒跑,便也紛紛跟過來。
人一多,竹林里熱鬧起來,孩子們把竹葉編成圈扣在頭上,手舞竹棒互相追打。肖紅軍不喜歡這樣,一有人鬧,再也听不見那些鳥叫了,躺在石頭上也沒了往日的那份愜意。
新來的年輕輔導員發現了孩子們的行蹤,及時提醒場長,說竹林里有蛇,毒性很大,鬧不好要出人命。場長這才想起這幫小崽子來,從此禁止他們進竹林去玩,並抽調一個政治教員專門負責組織孩子們上課,讀報紙,背老三篇,還從公社請來了老貧農給他們憶苦思甜,講階級斗爭。
這種安排對肖紅軍的好心情無疑是個沉重打擊。本來除了迷戀干校附近的景色以外,這兒最令她滿意的就是那種缺乏管束的生活。孩子們因為成分相似,低頭全是兩腳泥,彼此很少拿各自的家長說事兒,關系處得都挺融洽。再加上不用上課,整天在山坳里四處瘋玩兒,的確比在城里時輕松自在許多。而眼下這種好日子似乎到了頭,不僅行動受了限制,還動不動就得吃憶苦飯,斗私批修,提高階級斗爭覺悟。
剛開始孩子們心還野著,上課的時候嘻嘻哈哈、打打鬧鬧,沒個嚴肅認真的勁兒。政治教員為此頗費了些心思,循循善誘,因勢利導,逐漸使他們樹立起投身到階級斗爭大風大浪中磨煉自己的勇氣和信念,「不做資產階級的金絲鳥,要做無產階級的貓頭鷹」,「煉出一雙火眼金楮,時刻警惕階級敵人的復闢陰謀,高舉無產階級專政的千斤棒,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孩子們在學習筆記里這樣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