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初夏,天氣就一日熱過一日,雖有清風襲人,在太陽底下站久了也是汗如雨下,暑熱難當,更別說是頂著太陽走路了。岳雲痕未及思索,便叮囑葉雪梅自己會把這幾日用著的馬車留下,她若要出門,便讓末同送她去,自己則撐了把遮陽傘步行走去兩條街外的書鋪,埋頭苦讀的同時兼顧著照看鋪子里的生意。其實最關鍵的還是怕書鋪里再出什麼婁子。
葉雪梅自詡自己多年練下來的身子骨還算結實,倒是岳雲痕以前成天呆在屋子里看著身子不太好,卻無奈拗不過他的極力堅持,只得接受他的好意。
坐著末同駕著的馬車行了一大段路,約模還隔了兩個村莊,葉雪梅終是忍不住喚住末同,讓他停下馬車放自己下來。一來,她怕岳雲痕呆會兒有事還要用車,二來,也是怕馬車上頂著的一個大大的岳字暴露了自己。
她是來這兒探消息的,不想讓熟人們看到自己乘著岳家的馬車後到處宣揚,若是能從旁打听到什麼,她要盡量不讓張永發看到她來過張家村,以免引起他的注意。他日他若是在陳氏面前提起,以陳氏的精明,又要生出些事端來。
這個時辰,上工的都去上工了,老弱婦幼呆在家里的也都因為天氣熱的緣故,沒有在路上晃蕩,在張家村一路行來,葉雪梅倒也沒有遇見什麼熟人,自然也就沒人問起她到底去哪兒了的尷尬話題。
想來想去,她還是決定先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一來,心里對那個生養了十幾年的地方還是有些掛念的,二來,隔壁的張伯一家是她在這兒最信得過的人,向他們打听些什麼最好不過了。
立在牆角遠望舊家,低矮的平房仍然如故,看不出與以前有什麼不同,門前空地上的雜草和兩扇緊閉的老木門卻在向人們昭示這里曾經的主人已經離去,稱不上滿目狼藉,卻還是有一股淡淡的蕭瑟氣息。
想到以前一家人其樂融融地擠在這麼一間小房子里,屋子不寬敞,生活不寬裕,卻是充滿著樂趣與溫情。不像岳府,吃得飽穿得暖,卻一點讓人高興不起來,不僅僅是她,恐怕岳府里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心事,沒有一個人是真正感到高興自在的。
陳氏要排除岳老爺身邊的妾室,要當岳家的真正主母,還要算計岳家的家產,一步一步行下來,倒也走得艱辛;岳雲峰除了要憂心家產,還要憂心見過的漂亮女人能否到了自己的手上;岳雲痕以前的逃避是真也罷,是裝也罷,反正,一切都是陳氏逼迫所至,她覺得,就算沒有她的出現,岳雲痕早晚會走上與陳氏決裂的地步;岳雲碧看著無憂無慮,卻也有自己的煩惱,做為一個庶出女兒,嫡庶有別,門當戶對,要嫁個岳家這樣的人家是根本不可能的。否則岳老爺也不會連臨終前也要拉著她的手好一番安慰了。
最可憐的莫過于秦若柳了,她在岳府的地位不見得比葉雪梅高,甚至比葉雪梅更可憐。她只是一味地逆來順受,只知道躲在一旁偷偷地哭泣。她對岳雲峰愛得如痴如狂,只知道憑著自己的小心去博得岳雲峰的好感,讓他能多在自己的身邊留一會兒,卻不懂得去爭取更高的地位。在天月國里,小妾升做妻室的例子並不在少數。
輕輕地嘆息了一聲,回頭看向隔壁的張伯家,磨兒光著兩只黝黑的膀子正好從屋里走了出來。
「磨兒……」葉雪梅輕輕地喚了一聲,快步向他走去。
「雪梅姐?」磨兒循聲看過來,臉上一喜,不過很快又露出了從前見到葉雪梅時的畏畏縮縮的神情,又朝走過來的葉雪梅身後伸了伸脖子,小聲問道,「雪松他沒有來嗎?」。
從小玩到大,他與葉雪松的感情那是沒法說的,誰知那小子隨著家人走之後,竟然一次都沒來看過他,為此他與其他幾個伙伴可是郁悶了好長一段時間。現在乍一看到葉雪梅,他還以為是葉雪松終于想起自己,拉著姐姐來看自己了。
「松兒他……」葉雪梅知道他們很要好,當初弟弟就曾因為離開了他們而整天悶在屋子里發呆。為了不讓磨兒傷心,她頓了頓後笑道,「松兒可想你們了,可是每天要听先生講課,沒有時間來這兒看你們,只好讓我跑一趟了,來看一看你們,順便給他稍幾只你們抓的鳥兒去。」
「怎麼沒有想,我們還以為他不想念我們了呢,走了這麼久,連個信也沒有。」磨兒說著眼楮就有點微微地發紅。
「松兒就知道你們不會忘了他,等過些時候,他一定會來看你們的。」葉雪梅輕輕地按了按磨兒的肩頭,讓他不要難過,又把手中拿著的一個小布包打開,遞到磨兒的手里,輕柔地道,「這是松兒托我帶來的幾樣小玩意兒,送給你們幾個玩的。」
磨兒看到布包里放著的是孫悟空豬八戒的小木偶、幾個不同形態鳥的泥塑、還有幾個用動物骨骼做成的哨子,兩眼里立馬閃著興奮的光芒,樂得兩手都不知道要怎麼接著這個平時有點懼怕的雪梅姐姐遞過來的東西。
手頭並不寬裕,現在的葉雪梅只能買得起這樣的小玩意。
拿兩手在短褂的前襟上來回擦了多下,他才嘿嘿笑著從葉雪梅的手中接過布包,一只手愛惜地模模這個又模模那個。
葉雪梅看看自己同磨兒站在屋前說了這麼久的話,屋里都不見有動靜,不覺問了起來︰「你爹娘他們都不在家嗎?」。
「我爹如今去張少些家上工去了,我娘說身子有些不舒服,去林子里尋草藥去了。」磨兒說到這兒,眼里的光彩漸漸地淡了下來,嚅了嚅嘴唇,才有些怯怯地看向葉雪梅,道,「雪梅姐姐,松兒給了我們這麼多玩意兒,可是那鳥我們卻……你先在我家坐一會兒,我邀上他們偷偷地去林子里走一遭,他們一定願意去的。」
磨兒快速地收起手上的布包,像寶貝一樣放入懷中,爾後便引著葉雪梅到屋里,搬了個長凳子,拿衣襟擦了擦,才讓葉雪梅坐下去,自己則轉身就要往屋外走。
葉雪梅本是無意的一句安慰他的話,也為了掩飾自己來此的目的,不想他卻當了真。但對于他所說的偷偷進林子卻有些不解,不由攔住他問道︰「這李家不是一向對你們進林子捕鳥不怎麼管的麼?如今怎麼又要偷偷地進去了?」
「以前那李家是大善人,可現在不同了,那張少些馬上就要把它買下來了,听說要好多銀子呢?」磨兒有些氣憤地道,「看他那顯擺的樣兒,我就生氣,還沒買下來呢,就逢人就說,叫我們這幾個小屁孩不許再進林子去捕鳥,否則就是去他的碗里搶食,到時定要我們賠償他的損失。」
買林子?這林子可大得很,里面種了許多的果樹,值個幾千兩那是不在話下的。李家是鄰村比張永發有錢得多的富戶,若不是價錢可觀,他怎麼會把林子賣與張永發。
「這稻子還不曾收割,那張永發怎麼就又有那麼多錢買林子呢?」葉雪梅沉吟片刻後看向磨子道。
「豈止是買林子,听說他還要連其他幾家快要收割的稻田也一起買下,至于錢,誰知道呢,說不定又在院里挖出了金子了。」磨兒說到挖出金子來,並沒有兩眼放光,反而是帶著幾分不屑,這張永發的為人,在村里口碑極其不好,連小孩子都對他沒有好感。
買田還要買林子,這麼多的錢不是說拿出來就能拿得出來的,張永發再富裕也不過是個原本有個一二百畝地的土財主,哪里來的這麼多進項。挖金子?他家祖上又不是什麼大貴之人,哪里來的這麼多金子留下來。看來自己的猜測是八九不離十了,陳氏要買田置房,張永發也正好買地買林,還真是巧啊。如此看來,陳氏是真的要進行大動作了。
「那倒是,听說他以前就在院子里挖到過金子。」葉雪梅一邊想著一邊隨口附和了一句。
阻止了磨兒去林子里捕鳥,又同著他閑話了一會兒,卻仍不見張嬸回來,葉雪梅看看時辰也不早了,便辭了磨兒要回去。臨走時,她把準備好的二百文錢掏出來遞到了磨兒的手里,讓他交給爹娘。
這是她準備好了的,吃過苦,受過窮,她知道若是給他們一些花里胡哨稀奇古怪的東西,還不如給人家幾個錢,讓他們缺什麼買什麼,比什麼都好。雖不多,卻也是一點心意。
磨兒藏好錢,懷揣著葉雪梅送來的玩意兒,把她送到了村前的那條寬泥巴路上。葉雪梅對著他擺了擺手正要離開,卻看到一輛破舊的馬車緩緩地向東面駛去。葉雪梅乍看覺得有些眼熟,再一想不禁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