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事背後做得,哪怕是讓別人到處議論,只要沒抓著任何證據,都沒人能拿你怎麼樣。可是一旦你把自己的手段明明白白地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那你就是揪著自己的尾巴讓人抓,是最最不可取的。陳氏深諳此理,所以這麼多年來,在人前她都是極為注重形象的,也因此,雖然外面有許多不好的傳言,卻也沒有人能拿她怎麼樣,當著她的面亦不敢說三道四。
陳氏正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沒有把書信同文書放在一起,讓大家過目,否則就要為自己再在人前留下一條奪取家產的罪名了。但是岳雲峰突然而起的一句話卻讓她下不了台,眾人的目光如針刺一般扎在她的身上,十分地不適。
暗暗地給兒子拋了幾個眼光,陳氏假意斥道︰「老爺若是有留下什麼書信,大少爺怎會不說,哪里要你來多這個嘴。」
那封她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弄到手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書信,沒能派上用場,她心里的遺憾與不甘沒有任何人能體會到。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她是絕不能把它拿出來的。可是面對眾人問詢的目光,她只能如拋繡球一般把問題拋到岳雲痕身上,讓他去對付那意味復雜的眼神。
「家父確實留有書信一封,需請諸位叔伯過目。」岳雲痕再度起身,右手在左袖中模了模,模出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來,向著空中甩了甩後,大步向前,來到王老的身前,謙恭地一行禮,把紙呈上,道︰「這是家父的親筆。」
陳氏母子開了個好頭,岳雲痕自也不會放過如此能讓他們徹底死心的機會。
陳氏的臉抽了抽,沒想到自己精心安排了這麼一個局,卻是為他人做嫁衣。若只是她自己輸了這一局,失了一份機會倒還罷了,只要岳雲痕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所得,她也不必在乎,大不了多花些時日,多費些功夫,重新設計一番。
可是看到岳雲痕甩出的那張寫著黑字的白紙,她的心卻頭一次覺得在往下沉,究竟會沉到什麼地方,她卻一點底都沒有。她猜不透那紙里寫的是什麼,更不知道是否真是老爺所留。遠遠地望著如婉,以為她會給自己一些什麼提示,卻見她看了自己一眼,迅速地又低下了頭,完全沒有要告訴自己的意思。
在心里恨恨地罵了幾聲如婉,又自言自語地用如婉的父母進行了一番威脅,陳氏才完全拋開因如婉沒有及時傳來訊息而生出的糾結心情,抬頭望著廳內的動靜。
「岳員外太客氣了,就算他不留這麼一封信,我們幾個與他相交一場,賢佷若是在生意上有什麼疑問,我們又怎會不提點相助呢?」王老捋了捋自己本不太長的胡須,笑對著面前微低身子的岳雲痕說道。
靠著王老坐的幾位族中的老人湊頭看到紙上的字,也都紛紛點頭,其中一人道︰「你是岳家唯一的嫡子,擔責掌家管理鋪子都是你的責任,你父親如此正兒八經地把它寫到書信上,可見他既對你期望高又擔心你的身體呀。」
「佷兒的身子已經大好了,這都多虧了王大夫妙手回春。」岳雲痕十分感激地看向坐在西側的王大夫,對著他躬身一禮。
雖然他身上的毒並不是王大夫直接治好,但若不是王大夫提醒,不是恰好他的好友經過再相助,他此時在不在人間尚不能保證。所以,他對著王大夫的那一禮是飽含感激與真誠的。
「原來如此,這樣的大好事倒值得我們來此一趟。」王老再次捋了捋胡須笑著點頭,剛才眼中那隱隱含著的幾分惋惜已經蹤影全無。
「眾位叔伯對晚輩如此看重,晚輩受寵若驚,亦感激不盡。」岳雲痕誠懇道謝。父親一向為人和善,事事總替別人先想著幾分,這才能結下這些真心相待的朋友。若不是真心相待,他們亦不會對他身體康復表現出如此欣慰之態。
這邊眾人一邊祝賀岳雲痕身體終于康復,一邊感嘆王大夫醫術高超。那邊陳氏漸漸往下沉的心已至谷底,此刻又突然蹦噠了上來。
擔責掌家,管理鋪子,這八個字猶如鐵釘釘在她的心頭,那股錐心的疼痛讓她猛然清醒。她算計了十年,給他下了十年的藥,又是無形那種沒有特制解藥解不了的奇毒,怎麼可能說好就好呢?她相信,如姍一定是听了自己的蠱惑下了毒的,否則他的身體不會每次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要他幾時病倒他就幾時病倒,而且癥狀跟自己預料的一點不差。
所以,她不相信岳雲痕的身體真好了,他一定是在說謊。王大夫雖然醫術還過得去,但這無形之毒乃西域奇毒,在這灩城根本沒有人知道怎麼解,他怎麼可能解得了。
「這怎麼可能?」岳雲峰剛剛坐下又 地一下站了起來,指著岳雲痕驚呼。他這一句可是一語多關,既對岳雲痕突然搶了先機表示憤怒,又對他拿出的書信竟然是要接管鋪子掌家表示不滿,更對岳雲痕中毒之後竟然身體會好表示震驚。
好在他的臉上只是驚,並沒有表現出傷心難過氣憤的表情,眾人只道他是驚訝于岳雲痕身體突然大好,倒沒有往其他的地方想。
「大少爺體諒峰兒的心思,我能明白,亦很感動。但大少爺完全沒有必要為此拿自己的身體說謊,若是就此把岳家的所有生意都攬到身上,他日身上的病痛加重,豈不是置我們母子于不仁不義之地?」陳氏帶點顫音的話語,再配上她一臉的擔憂與動情,倒不至于讓人看出她是被岳雲峰毫不知遮掩的行為和為岳雲痕當了一回墊背而氣得渾身發抖。
「何況大少爺也該讓大伙驗驗那書信會不會也是那些可惡的下人搗的鬼,可千萬別像我一般,在眾位老爺面前鬧出笑話。」陳氏臉上盡是真誠之色,好似真的很替岳雲痕擔心這方面的問題。
「這次我們倒看得仔細,不光是岳員外親筆,就是這印跡也絕無假的。」王老一語說完,其他幾人都點頭附和,陳氏卻不得不努力竭制自己要沉下去的面皮。
「至于我的身體,二娘更該放心,難道你就沒發現我的臉色已經恢復血色了嗎?」。岳雲痕不冷不淡地對著陳氏指了指自己的臉色。
眾人看去,果然他原本蒼白得像紙一樣的臉色如今已經有了一絲紅潤,再細看他的眉宇、眼神,也比以前精神多了。
「可能沒有人告訴二娘,我已有一個多月都不曾咳嗽一聲了。」岳雲痕含笑說道。可是那一抹笑在陳氏看來卻是那麼地刺眼,刺得她耳暈目眩。
這不可能,不可能,陳氏在心里喃喃自語。她已經讓如婉加重藥量了,他的身體只會越來越差,不可能會越來越好的。難道,是如婉那邊出了問題?
陳氏隨即向如婉看去,見到她看到自己後委委縮縮的模樣,再想到她被禁在馬廄里的家人,她堅信如婉小小年紀還沒有敢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冒險的膽量。
陳氏現在卻沒有心思再去夸自己行事周到,善于利用一物壓制一物的法子。若不是能以如婉的家人作威脅,她也沒有把握能完全把如婉壓制住,使她完全生不出二心來。
現在最為要緊的便是如何應付面前的這幫人,拖著不把兒子手上現掌著的管理各鋪子的麒麟印交出去。盡管岳思駿對她擺了一道,可能故意在錦盒里裝了一枚假印章,但那麒麟印卻是沒有半點假的,否則那真金真銀地也不能從鋪子里拿出來。
可是,她請來的那些岳思駿的好友卻全然沒有她一樣的心思,只听王老道︰「既然賢佷身體已經痊癒,也不必再讓二公子替你撐著了,自當你自己拿著麒麟印去各鋪子里操心才是,這是你作為嫡子應該承擔的責任。」
王老是何等聰明之人,哪能不從剛才的文書偽造中瞧出端倪來。只是礙于自己畢竟是外人,哪怕他再欣賞岳雲痕,也不能過多干涉人家的家事。現在岳雲痕如此正兒八經還拿出此書信,怕也是想讓眾人幫著他討回岳家的掌家之權吧。他作為岳思駿最要好的朋友,怎能不相助一番。
陳氏的心揪了起來,可是又听岳雲痕道︰「王伯伯說得極是。只是佷兒還有一事要請在座的諸位叔伯幫忙。」
岳雲痕頓了頓,又道︰「佷兒感念二娘操持這個家十來年,日日辛苦,夜夜操勞。如今也該好好地享受幾年。所以我就想讓二娘把這管家的重擔撂出來,又怕不知情的人在背後說我不孝,還未娶妻便要逼著二娘把管家的權力拿回來。可憐我一片真心竟被人家冤成這樣,哪里還受得了。所以特地請眾位叔伯前來見證一番,也請二娘為我好生解釋一番。」
陳氏只覺得自己反映不過來,這里還沒想好如何婉拒麒麟印的事,這邊他卻又要自己交出管家之權。
只是,既然岳雲痕說得如此客氣,要自己把掌家的大權交出來,她就有了退路。先把這管家之權留下再說,只要她開口告訴大家,她並不覺得累,還能再幫著管幾年家,岳雲痕還不至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逼迫自己吧。
如此一想,陳氏臉上掛上幾分笑,醞釀了一下感情,張嘴欲要把想好的話講出來。卻听到有人匆匆跑進來,驚呼道︰「不好了,馬廄著火了。」
還沒等大家驚呼,又一個滿面燻得烏黑的男人沖進來拉了如婉就跑。很快,如婉滿面淚痕的復又回來,站在岳雲痕身邊低語了幾聲。岳雲痕的臉越來越黑,繼爾冷若冰霜地看了陳氏一眼。陳氏只覺得那一眼猶如冷錐刺進了她的胸膛,令她渾身一顫。
再回想一下剛才那個烏黑的身形,陳氏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難道如婉的那幾個家人有人被燒死了,她是不是以為自己是要殺人滅口,故意讓人放火的。
再看到如婉竟然從袖子里模出一個小紙包交到岳雲痕手中,岳雲痕接過之後竟然起身走向自己,難不成,他是要當眾質問自己對他下毒的事,這人證物證俱在,自己豈不是要下死牢?
看到岳雲痕越來越近,陳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忽然,她急中生智,強顏歡笑,道︰「大少爺如此體貼我們母子,我們就安安心心地在府里享受著吧。只是希望老爺莫怪我們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