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何淺淺都是在圖書館度過的。
一個人的獨處讓她害怕。
圖書館里人不多,這個年頭人們都習慣了用電子資料代替書籍。
何淺淺搬了一堆厚厚的書,找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對面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子,對她和煦一笑,溫文儒雅。
何淺淺回了一笑,落座。
手按在扉頁上,卻遲遲不敢翻開。
他究竟有沒有死?
歷史是否因她而改變?
鎮兒的命運又是如何?
她統統想知道,迫切地想知道。
她又怕知道。
圖書館很安靜,只有翻書的沙沙聲,連人們走路都不自覺放輕腳步。
耳邊心跳如雷,手心滲出了汗,黏在扉頁上,深深淺淺的水痕。
「你沒事吧?」男子投來關切一瞥,「是要考試麼?看你很緊張。」
何淺淺只好胡亂沖他搖搖頭。「沒事,走的急了。」
男子笑一笑,低頭繼續看書。
何淺淺一咬牙,翻開手里厚重的史籍。
朱瞻基的壽命不長,卻不是在她走的那一年死的,他活了三十八歲,在位十年。
何淺淺稍微放下一點心,接著往下看。
朱瞻基是太平天子,十年里沒有什麼大的波折,這些都不是她想看的。
何淺淺目光一掃而過,搜尋她感興趣的字眼。
終于到了她離開的時間。
史書記載,宣德三年二月,朱瞻基立朱祁鎮為太子。
宣德三年三月,廢胡皇後,賜號靜慈仙師,改立孫貴妃為後。
宣德五年六月,遣鄭和第七次出海,原因不明。鄭和在歸途中病逝。從此明朝的航海事業走向沒落。
宣德十年一月,朱瞻基駕崩,皇太子朱祁鎮的出身向來多為人詬病,太皇太後和孫太後力排眾議,一力保舉,朱祁鎮順利登基。
後面是關于宣德皇帝的政績評論若干。
何淺淺慢慢合上書。路過的人困惑地看她,想不明白居然有人看明史也能看的淚流滿面。
他沒有死。
朱瞻基在二月下旬回朝。太後如何交代的她不得而知。但是她的尸體在亂葬崗上莫名消失,宮里慌亂一陣是必然的。
胡皇後果然因她受到牽連,不過,以她那種性子而言,出家也許反而是一種解月兌。
他一直沒有放棄找她,大約以為她是隨安東尼奧去了外國,大費周章地遣了鄭和出海,史學家們一直猜不透朱瞻基這麼做的原因,真實的原因只有她知道。
「你沒事吧?」對面男子第二次問。
一只手拿著紙巾,手指修長,指甲整齊。
何淺淺接過紙巾,捂住臉,突然起身,朝門外奔去。
她很想痛快哭一場,可是這里是公眾場合。
外面花壇的角落里,人跡罕至。
何淺淺蹲在地上,把臉埋在雙臂間,抱作一團,低低的抽噎,幾乎听不見聲音,唯有雙肩在劇烈抖動。
她夜夜夢魘,幾回夢見鎮兒揮著小手,要她救命。
這夢無人可說,壓在心里,變成一塊巨石,沉重甚千斤。
她從不擔心自己的生死,但是一想到他們可能會因她而死,心便縮作一團,徹骨的疼痛,幾乎窒息。
真正離開了,她才驚覺,她愛他是如此之深,深入骨髓,三年的朝朝暮暮,連呼吸都帶了他的氣息,如今只剩她一個,她還是她,生命卻已斑斑駁駁,被切割的支離破碎。
淚水浸透衣服,面前的土壤濕潤一片。
「你若是想哭,就大聲的哭出來,莫壓抑自己,或許會好受些。」溫和的男聲,還有一包紙巾。
壓抑?她是在壓抑自己,她壓抑了三年。她事事謹慎,唯恐引人注目,別人一樣不肯放過她。
到今日,她又何須再顧及這許多?
何淺淺悲從中來,這多年的委屈,還有刻骨的思念,都在這一刻爆發。
她放聲大哭。
那男子坐在她的身後,也不勸慰,只默默地坐著。
間或有行人路過,只當小情人在吵架,會意地悄悄離開。
小小的角落里無人打擾,北京的天空下,21世紀的某個下午,何淺淺生平第一遭,在公眾場合哭了個痛快。
她哭了很久,哭的肆無忌憚,鳥雀驚心。
「讓你見笑了。」用完最後一張紙,何淺淺有些不好意思。
男子微微一笑,「沒有關系,我怕你出事,就跟了出來,哭完好受一些了吧?」
他的眸光淡然,他的樣貌像他的聲音一般優美,線條明朗,卻不張揚,戴著一副銀色邊框的眼鏡,一身休閑裝,以一種優雅的姿態坐在花壇上,顯示出他良好的教養,「我曾經也有過這樣的經歷,覺得自己好像被整個世界遺棄了,哭完發現,其實沒有那麼嚴重。」
何淺淺在他邊上坐下,敲打麻木的雙腿,聲音里還帶了點抽噎,「謝謝你,今天情緒不太好,很失態。我平時其實很少這個樣子。」
「客氣了,我只是好奇,這個年代很少有女孩子看明史,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抱著明史痛哭。」他側目看她,唇角微微上揚,他的唇形很好看,與朱瞻基的有幾分相似。
何淺淺失神,然後苦笑,許茹芸有一首歌,「難過的是,當我遇上別的男子,我只在乎,他身上有你的影子。」
她又何嘗不是?
五月的暖風拂面,發絲在風中飛舞,路兩邊的樹木郁郁蔥蔥,花壇里芍藥搖曳盛放,何淺淺面容黯然,盯著地面,「只是想起了一個故人,一時難受。」
這奼紫嫣紅中,她是唯一一抹慘淡的白,男子看著她略有些紅腫的眼,「原來如此。」
他便不再說話。
有些時候說話是一種多余,勸解只是把傷口刨得更深,他善意的沉默,何淺淺又生出幾分感激。
兩人安靜地坐著,四周花香濃郁,從樹影中望出去,東三環上車來車往,一派喧鬧嘈雜。他拿了一朵落花在手上輕輕把玩,神情閑適淡遠。
他開口,說不相干的話,「我爺爺也是研究明史的,一心想把我拉上賊船。我小的時候,天天在我耳朵邊上嘮叨,我只不上他的套,老爺子急得跳腳。」
他的笑容如清風拂面,「我家里有很多資料,比圖書館還多得多,如果你感興趣,可以借你看。」
「是麼?那真是好。」何淺淺低聲道。
「反正放著也是放著,這年頭能派上用場就不錯了。」他的眉眼彎彎,燦若流水。
何淺淺被他說得有些赧然,「其實我也只是好奇。」
假如沒有穿越,她也不會來看這個玩意兒。
他伸出一只手,「認識一下,祝明淵,性別男。」
他的手掌溫暖柔軟,干淨有力。
那個祝字讓何淺淺心頭一動,伸手,「何淺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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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親們的訂閱,七日心里又是緊張又是感動,又怕寫不好辜負大家。
七日會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