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踏出宮門,瑟瑟秋風,似乎變天了。吹得非煙裹緊了衣服,另一手不忘替何淺淺攏著披風,何淺淺笑道,「不妨。」
她站在門口回望,宮門之內放了一院的菊花,如錦繡滿地錦繡,都是極其珍貴的品種,太監們都是有眼力見的動物,知道誰才是宮里的實權派。
宮里本已奢華,吳寧要顯得自己與眾不同,故她的居處又比別個更隆重些,一磚一瓦都極盡心思,雕梁畫棟,濃墨重彩,在這昏暗的天氣里也是明晃晃的打眼。紅牆碧瓦上的螭首看起來分外猙獰。
何淺淺略略思量,道,「走吧。」
非煙攙著她朝來時的路走去,那條路盡是小巷,平時人少,何淺淺卻指了指御花園方向,道,「我們走這邊,穿過園子,能省些腿腳。」
非煙懵懂地點頭,跟著何淺淺換了另一條路。
這條路穿過御花園,來往的人多,她就算要下手也要掂量掂量。但是咸陽宮與坤寧宮之間有一條鮮有人至的狹長的小巷,卻是避不過去的。
何淺淺眼角瞄到有人影一晃,心中暗暗揪緊,如今吳寧要對付她,連手段都不用使,她不過是小門小戶出身的小小秀女,隨隨便便弄死了扔出宮去,沒有人會在乎。
雖是正中午,但這條巷子又深又長,冷風嗖嗖,天空陰雲密布,兩邊的宮牆高大,巷子里昏昏暗暗,非煙站在巷口打了個哆嗦。
何淺淺突然高聲道,「今天好冷,幸虧我早有預見,吩咐了丹朱若是下午我不回來,就帶了衣服到咸陽宮接我。這會兒怕是快到了。」
非煙急道,「那咱們回過去走那條路罷,免得和丹朱姐姐錯過了。」
何淺淺笑道,「不妨事,我正是因為吩咐了丹朱走這條道,才拉著你過來的,不過這條路有些黑,你怕不怕?」
「我……」非煙縮了縮脖子,道,「我怕。」
何淺淺哈哈笑道,「你怕什麼?這里是賢妃娘娘宮門口,賢妃娘娘能讓咱們在她門口出事麼?你加快點步子,別讓丹朱久等了。」
那牆上的人頭縮了縮,何淺淺又道,「你若是怕,就大聲唱歌,讓那些見不得光的,都知道你過來了,好躲一躲。」
非煙睜大眼道,「真的有用麼?」
何淺淺笑道,「你不信?我帶你唱。」
她張口便唱,唱的還是她的相忘于江湖,口中唱著,腳下卻不敢拖沓,拉了非煙疾步快走。
她並不確定,這些話能不能起作用。為今之計,只有盡快走到人多的地方,她才能稍稍放心。
心中雖然緊張,歌聲卻越唱越響,嘹亮直沖雲霄,非煙起先猶豫,後來也跟著開了口。
一路幾乎小跑,不過三十米長的小巷,她卻好似走了一輩子。
何淺淺拖著非煙,終于邁出了小巷。路口站了幾個人,探頭探腦地往巷子里看,顯然是被她的歌聲吸引過來。何淺淺心中一松,腿腳便有些發軟,適才著急不覺得,此刻涼風一吹,才驚覺後背已盡是汗,衣服黏在身上,冰涼冰涼。
她正要喘口氣,有人道,「又是你?唱的整個紫禁城都要听見了。」
廢話,她要是不唱得人盡皆知,有人偷偷模模給她捅上一刀,或者是拿麻布袋一套,她就悄無聲息地去見毛主席了。要不然她能唱的那麼賣力?哪怕違了宮禁,她也得保住自己的小命不是?
不過對這個人,她可不能說的那麼理直氣壯。
這個聲音,她一輩子都不會認錯的。
他來的正好
後面尾隨的幾個人影突然不見了。
何淺淺大喜過望,深深吸一口氣,口中慚愧道,「驚擾了皇上,嬪妾惶恐。」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做?」
「嬪妾……」何淺淺咧了咧嘴,「嬪妾害怕黑……」
「郭姐姐羞羞,這麼大還怕黑。」一個小屁孩在說話。
何淺淺頭上兩道黑線,真是現世報,這個小鬼怎麼也在?
何淺淺沖他擠擠眼,朱祁鎮扮了個鬼臉,縮到朱瞻基身後。
「念你初進宮,朕今日就不處罰你了。」朱瞻基道。「你去吧。」
何淺淺道,「皇上仁慈。」她保持著行禮的姿勢,一動不動。
朱瞻基奇道,「你怎麼還不走?」
何淺淺窘迫道,「嬪妾……那個……不好意思,嬪妾迷路了。」
這話卻是實話,別看她方才說的信誓旦旦,她其實心里也沒底。
咸陽宮這種窩藏狐狸的地方,沒事她堅決不會來晃蕩,這條路只在她還是何淺淺時走過一次,如今六年一晃,不少地方的格局都有變化,她又迷路了。
沒辦法,她路痴的天分實在不是一般的高。
「你……」雖然她看不見,可是她覺得朱瞻基一定也是頭頂三滴冷汗,他無奈道,「你要去哪里?」
「我要從御花園回隆禧殿。」何淺淺說的很委婉,「那個,皇上能不能麻煩……」
如果有他在,她的安全就沒有問題了。
「朕正好要去御花園,你隨朕來罷。」他攜了朱祁鎮的手轉身,淡淡道。
「多謝皇上。」何淺淺笑彎了眼,急急追上去,吳寧再神機妙算,也算不出朱瞻基會突然出現。
朱祁鎮卻很歡喜,一路頻頻回首看她,宮里孩子普遍都成熟的早,朱祁鎮又是太子,一直被報以眾望,小小年紀便少年老成,難得有這種孩子氣的動作,朱瞻基漸漸放緩了步子。等那個小小的身影追上來。
她真是很小,身形小,年紀也小,精致的豆蔻年華,鮮女敕水靈得讓他不忍去踫,朱瞻基微微眯眼,看她氣喘吁吁的趕過來,想起她上回說的話,那麼少年老成,今日卻又這般迷糊。
朱祁鎮仰頭道,「父皇,郭姐姐是不是很漂亮?我長大能不能娶她做妃子?」
何淺淺趕過來,剛好听到這句話,身子一歪,差點摔倒。
「胡說八道」朱瞻基訓斥朱祁鎮,「你小小年紀,不好好學習如何治國為君,竟敢擅論風月?」
朱祁鎮本就內向,方才一時口快,遭到父皇喝斥,不敢辯駁,委屈地喃喃道,「我不過覺得和她在一起很舒服。」
朱瞻基皺緊眉頭,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只抬手輕輕摩挲他的頸項。
何淺淺看在眼里,心頭一暖,鎮兒雖然自幼無母,好在有他憐惜。望著父子二人親昵的表情,她眼眶里頓時暖流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