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悅雖大致猜著,但還是用眼神示意程恆說下去。
程恆道︰「依你所說,此事疑點甚多,若非巧合,他們這麼做的目標應該與寧昭南有關,要達到何種目的,我們卻不得而知。他們在暗,我們在明,不得不防。而此事很可能與錦繡坊有關,就算錦繡坊不是幕後之人,也可能是受別人指使的棋子。首先是錦繡坊掌櫃約你往表妹家中,卻偏偏掌櫃的要推遲前往,而傳話之人偏偏因貪杯誤事,在約定的時間里,巷口卻停了一輛馬車,趕馬車之人行事頗為詭異。這一連串的巧合,實在令人不得不疑。雖然也不排除一種可能,錦繡坊確實不知此事,而是有心之人听聞了此事而利用了其中的漏洞;再樂觀點看,也可能整件事情就是個巧合,並沒有我們猜測的所謂陰謀,但是,妹妹,不管怎麼樣,這錦繡坊不值得你去冒險。」
程悅目露贊賞地看著程恆︰「哥哥,你讓我刮目相待。」
程恆搖頭笑道︰「我想到的,你也想到了罷?你有何打算?」
程悅道︰「不管錦繡坊可不可疑,我打算有機會時暗中探听探听錦繡坊掌櫃是何許人?錦繡坊又是何許人名下的產業?要知道,這都城之中的水深,就是一個茶坊、一個酒樓,背後之人都可能極不簡單。」她更擔心的是,如果真是有心人安排這件事的,只怕牽扯到朝政糾紛和爭斗,那才是大麻煩。
嘆氣道︰「又得尋新的活做了。」
程恆道︰「依我看,妹妹這段時日還是少出門罷,一來你受了傷,得修養一段時間,別落下了病根,二來若真有這樣的有心人,我怕妹妹有危險。」
閑話了幾句,程悅拿起程恆剛放在一邊的書本看了看,是本入仕應試之書,狀似隨意地翻了幾頁,放下書本,問道︰「哥哥,你倒是說說,入仕為官為的是什麼?」
程恆笑道︰「你是在考哥哥嗎?倒像官員舉薦生員的問話。吾等若為官,當報效朝廷,為民請命……」
程悅笑著打斷︰「說要听這些官腔,我是問你自個兒的想法。」
程恆想了想道︰「那當然是為了光耀門楣、光宗耀祖,有了俸祿,也可以讓母親和妹妹不用那麼操勞……還有,徹查父親被陷害一案。」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听著似乎意料之中,又似乎意料之外的回答,程悅心里暗驚,低聲問道︰「哥哥,你想為爹爹報仇嗎?」。
程恆點頭,神情里幾份堅決幾份悲傷幾分底氣不足的心虛︰「當然,父親一生清白,怎可不明不白地毀在奸人的手里?只是我學業平平,我朝飽學之士濟濟,人才輩出,就算我僥幸高中,只怕官位仕途也不如我之意,能否為爹爹報仇,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了。」
程悅輕聲問道︰「母親曾經與你說過此事?」
程恆點頭道︰「母親曾多次與我說,要我為官入仕,徹查爹爹一案。」
程悅道︰「為何從未讓我知曉?」
程恆看著她,眼里一抹暖意和愛護︰「妹妹,我是爹爹唯一的兒子,還他清白之事,是我的責任,你是一個女子,我不想你擔著這些擔子,你該快快樂樂地成長,該順順當當的成親生子,該一生富貴安康。」
程悅心里一陣暖意,可心情卻越發抑郁,他只想著將讓妹妹一生無憂,可她也希望自己的親人一生無憂啊。
「為什麼不能放棄仇恨?我們一家平平凡凡地生活不好麼?」她忍不住問道。
程恆搖頭道︰「難道你就不曾想過復仇嗎?那些人害得我們家破人亡,害得我們失去爹爹,害得我們一無所有,我們曾經繼承著祖上的榮光,一家和樂,富貴榮華,可如今呢?這些難道不該記恨嗎?這是血海深仇。」
程悅看著他眼里理所當然的恨意和寒光,心里發緊,原來戚氏和程恆都心懷恨意,可自個竟然此時方明白,也理清了母親和哥哥兩人想法。
戚氏懷著家破人亡的仇恨,程恆在戚氏的教育下,將這個家仇牢牢地記住、深化,只有自個,一個穿越而來的女子,從未真正見過程簡一面,對原來的錦衣玉食從未親身經歷過,因而從未在意失去,對程簡的感情只是繼承了原來的程悅部分的記憶,這些,都讓她的仇恨要淺得多。
而說到復仇,雖程恆說自個學業平平,有些自謙之語,但要在科舉應試中謀得一份有權有勢到能夠重新徹查死案的官職,卻不容樂觀,因此,戚氏便想到了寧家。
而程恆卻並不知道母親的這個打算,他以為母親要妹妹嫁入寧家,一是因為婚約不可棄,二是為妹妹的生計富貴著想。
晚上,程悅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干脆坐了起來,望著窗前用不可察覺的速度移動的月光發呆,寒白的、冷冷的一塊。
心里沉顛顛地壓著之前晚間戚氏和程恆所說的話,復仇真的重要嗎?她想不明白。
但她卻第一次看清了自己深藏的冷漠。一直以來,她都以為已將自己當成了真正的程悅,繼承著這個身體的血緣、親情、責任,可是,她一直在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卻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戚氏和程恆的想法,如果是真正的程悅,大概更能體會,更能了解戚氏和程恆的想法和心情吧。原來在心底最深藏的地方,她還是做著李慧。
第二天,吳泰熙剛從街上回來,便看到一個七、八歲未總頭的毛頭小子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張望著,認出是同巷住的一戶人家的調皮小子,他笑著一把拉過那小子,問道︰「怎麼?這里可沒有棗兒、桃兒的讓你模了去。」
那小子嚇了一跳,一邊踢手踢腳地掙扎,一邊嚷嚷︰「誰來模桃兒、棗兒了,我是來送東西的。」
吳泰熙松了手,詫異問道︰「送的何物?」
小子道︰「是別人給的,讓我轉送給悅姐姐。啊,你在這里,便你交給她罷。」
吳泰熙接過一看,是一個半寸高的一個小瓷盒,瓷身上釉著一朵淡雅的梨花,剔透可愛,不是俗物。
小子道︰「說裝的是傷藥,用來消腫去淤最是好的。我走啦。」說著拔腿便走。
吳泰熙一把抓回來︰「是誰送的?」
小子嘻嘻地笑著︰「給我就走了,誰記得?」
吳泰熙露出一副痞樣看著他︰「是人家給了你好處,讓你不要說罷?」
小子下意識地緊緊捂住胸口,一邊猛搖頭︰「沒、沒有呢……」一邊審視著吳泰熙的表情,指著一處道︰「他剛在那兒呢。」
吳泰熙回頭望去,卻空無一人,小子趁機哧溜地跑了。
吳泰熙本來也沒有抓住他不放的意思,也不在意,進了屋內,戚氏剛好出來,見他手里握著的東西,便問清他緣由,思索了一會兒,接了過去,喜笑顏開地給程悅送了進去。
吳泰熙看著她的背影,眼底露出一抹酸澀,默默地模了模自個袖子里剛買回來的上好傷藥。
程悅正歪在床上讀書,頭天還好一些,擱了一晚上,膝蓋上傷處的淤血反而漸漸地充起來,越發的紅腫疼痛起來,便盡量減少下地活動了。
戚氏笑眯眯地走進來,喜滋滋地將手里的傷藥遞給她︰「一早便有人送來的,送藥的人已經走了,我猜定是昭南那孩子派人送來的罷,否則誰還知道你受了傷呀?可見他對你還是挺上心的。」
程悅疑惑地接過瓷盒,道︰「可是他並不知道我住在都城哪里呀?」
戚氏道︰「昨日他替你賃了馬車回來,就沒听你對車夫說起過地名麼?就算不知幾戶,在文賢巷一打听,便知道了。」
程悅想想,好像還真有這種可能,便將傷藥收了起來。
那傷藥果然效果極好,是尋常的傷藥無法比擬的,過了幾天,程悅的傷便已痊愈,雖用力時尚有些隱隱做痛,但已不構成什麼妨礙了。
錦繡坊再次派人前來約程悅時,程悅只說是意外受傷,行動不便,推辭了去,著意探究著錦繡坊來的婆子的行動臉色,又著意隱晦地試探了幾句,卻只覺對方態度恭謙有禮,再自然不過,根本看不出什麼。
唯一從婆子嘴里探听到的,是掌櫃姓趙,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