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悅忙從車廂里探出頭,輕喚了一聲︰「吳哥哥。」向戚氏的方向偏頭示意。
吳泰熙沿著程悅的視線看去,也怔了一下,手下的鞭子一頓,拉著韁繩的手一用力,馬車慢了下來,卻礙于秀屏在車內,不好多言,只看向程悅,用眼神詢問她的意見。
程悅輕聲道︰「將馬車停一停,我看看去。」
吳泰熙看了看車內,遲疑著低聲道︰「要不……我陪你去?」
程悅搖搖頭,道︰「不必了,莫耽誤了秀屏姐的正事,你與她去罷,天快亮了,別擔心我。」
馬車已經停了下來,靠著車壁養神的秀屏也發現了不對勁,在車內問道︰「怎麼啦?出什麼事了嗎?」。
程悅回頭笑道︰「沒事兒,只是我想起要在這附近辦點事兒,我先下車了,吳哥哥與你一同去送貨罷。」
秀屏眨眨眼,疑惑地道︰「什麼事兒?天還早著呢,不如送了貨我們與你一同來吧?」
程悅轉頭見戚氏已轉過了另一條街,不見了蹤影,不由得有些發急,一邊笑道︰「這街上行人也會漸多了,我自個去就可以了,你們去罷。」說著就跳下了馬車。
秀屏喚了幾聲,卻見她急沖沖地向另一條街行去,又問吳泰熙何事,吳泰熙含糊應了,秀屏也就沒有多問。
轉過街角,戚氏的身影影影綽綽地在前邊急步走著,幸未跟丟,程悅忙借著曉色朦朧和街上的一些建築遮遮掩掩地跟著戚氏。
雖清晨還有些薄涼,但跟了好一陣,程悅身上便出了一層薄汗,黏黏糊糊的不太舒服,卻見前邊的戚氏也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停子喘息了幾口,便不再走了,站在街邊歇息。
她的身邊,是一座高大的府邸大門,曉色朦朧中,輪廓雄渾而沉穩。
細細打量,發現有些眼熟,眯著眼楮辨認,果然是寧丞相府。
難道母親是趁寧相上早朝之時來堵寧相的?程悅心一沉,有些發酸,正猶豫著該怎麼辦,大門「吱呀」一開,一行人魚貫而出,垂手低頭肅穆分兩隊站于門口,又一隊人出來,中間擁簇著一頂轎子。
此時,戚氏已從街邊轉了出來,迎向那群人,想靠近擁簇在中間的一頂小轎,誰想她才靠近人群,便被人喝道︰「大膽,什麼人?」前頭引路的幾個人中出來兩個人,一人一邊抓住戚氏的胳膊,將她向街邊拖去。
戚氏一邊掙扎,一邊大叫︰「寧相,妾身是程簡的內人,我家悅兒與昭南定的童親。妾身因兩個孩兒之事有事相商。」
程悅一急,顧不上思量,正要沖了出去,那小轎停了一下,一只修長的手掀開轎簾,寧文俊從轎內看了戚氏一眼,淡淡地道︰「這位娘子可是弄錯了?若是故人之妻,當與我內人相商,如此做派,只怕于你聲譽有損。」
戚氏臉上剛露出來的喜色因寧文俊的一席話,頓時僵在臉上,只一瞬間的愣怔,便被寧家的僕下拉到了街邊。
一個三十來歲的護衛急傾步到轎子邊恭順拱手道︰「寧相,恐誤了早朝。」
戚氏被人鉗制而動憚不得,只得沖著轎子狠聲道︰「寧相你貴為朝廷一品大員,也是如此背信棄義之徒嗎?」。
寧文俊木著臉沖護衛點了點頭,放下轎簾,轎子很快便在擁簇中走遠。
抓住戚氏的人見寧相的轎子走遠了,便放開戚氏,守著門口的兩隊人見寧相不在跟前,周圍沒有外人,便你一言我一語的譏笑起來。
一個嘻嘻笑道︰「我昨晚還夢見娶了個公主做老婆呢。」
另一個哈哈笑道︰「你是大年三十盼月亮——痴心妄想。」
另一個搖頭嘆道︰「這位嬸子回去罷,我們寧相不追究你胡說八道,半路攔轎之罪就算好了,又是個想攀高枝想瘋了的,可憐見的。」
「……」
戚氏如全然未聞那些譏諷之聲一般,只呆呆低站著,神情木然,眼底那濃重的悲憤和絕望令程悅的心揪成一團,難受得如被只手拽住一般,她跑了過去,扶住戚氏︰「娘,我們回家罷。」
戚氏緩緩地將目光看向程悅,眼中的怨恨令人的心一寸一寸地冰冷,程悅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吶吶地喚了一聲「娘」,卻被戚氏猛地一把推開,掉頭便往回走。
程悅勉強穩住步子,忙要跟上去,戚氏回頭,從牙縫里吐出幾個字︰「別跟著我。」頓時讓她腳步一頓。
而旁邊那幾個下人打量著程悅,一個笑道︰「喲,原來小姑娘真有幾分姿色,難怪做娘的存了高攀的想頭。」
另一個笑道︰「哈,高攀我們家公子是沒指望的,不如隨了我罷,好歹我也是丞相府的家人,讓我好好疼疼你。」
四下一起哄笑起來,輕佻得刺耳。
「唰」的一聲鞭響,那個出言調戲的下人手背著了一鞭,頓時紅腫起來,「啊」的一聲尖叫跳了起來,剛要破口大罵,卻見周圍驀地一靜,剛調笑的人都肅顏站立,道︰「請公子安。」頓時吃了一驚,轉頭遇上寧昭南冰冷的目光,頓時嚇得心中一跳,腳一軟便趴下去磕頭︰「公子安好。」
程悅顧不上理那些人的調笑,也顧不上寧昭南的突然出現,心里到底不放心戚氏,生怕她出什麼意外,即使不讓她在眼前跟著,也要遠遠地跟上去才放心,腳步剛一動,袖子卻落入一個用力的手掌中,令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她回頭,狠狠地盯著手的主人︰「放手。」
寧昭南望著她焦急而憤恨的眼神,微怔了怔,松了手。
程悅轉身便追趕戚氏而去,直到遠遠地看到因不放心而來尋她們的吳泰熙趕著車遇上戚氏,將腳步有些踉蹌的戚氏扶上馬車,才覺松了口氣。
沖吳泰熙投來的目光搖了搖頭,她不敢現在去刺激戚氏,吳泰熙卻將目光望向她的身後,怔了片刻,移開目光,向程悅安慰地點了點頭,調轉馬頭往家的方向而去。
程悅這時才覺得腳下發軟,心中繃著的弦一松,經此經歷,母親也該放棄了吧?可也會徹底失望了吧?
一絲鈍痛、迷茫、愧疚、和沉重的壓力感在心中蔓延,慢慢地靠著牆壁閉上眼楮,放松身體,突然便覺得疲倦不勘。
「喂。」輕輕的喚聲從身邊傳來。
程悅沒有睜眼,她沒有心情,也沒有耐心理睬。
「怎麼回事?不願受拘束的女兒,卻有個貪圖榮華富貴的母親嗎?」。低低的聲線清亮如水,此時听來卻很是鼓噪。
程悅憤怒了,她護短,不管自家的母親又沒有錯,他一個外人,憑什麼指責?
睜開眼,狠狠地瞪向寧昭南︰「別以己之心度他人之意。一個嫌貧愛富人家的子弟,有何資格指責別人?」
想起戚氏心心念念的願望,心中一酸︰「你一個生在溫柔富貴鄉的豪門貴冑,怎懂得別人在仇恨中掙扎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