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
納蘭子修正神游它處,冷不防身後響起一聲斷喝,回首一看,卻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紅臉漢子。
禹敖天生海量,尚未完全敞開肚皮暢飲,就見寨中山賊紛紛不勝酒力敗下陣去,直到那塊頭和自己不相上下的小黑子也喝趴下來,放眼一望,除了自己,寨中幾乎已經沒有活蹦亂跳的,便自行尋模著到某個旮旯角放水,哪知這轉眼間的工夫,就見一身形矯捷的男子伏在窗前,便忍不住月兌口道。
納蘭子修瞧他步履已有踉蹌之意,心中便已明了幾分,只因腦中還惦記著方才的話,不願與他多做糾纏,便只是匆匆一瞥,轉身就要離開。
「哪里走?」禹敖好不容易逮住一個看起來尚無醉態的,哪能就這麼輕易放過,上得前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那人卻並不言語,手腕一沉,整個人就像一條滑膩的鯰魚,不僅輕易月兌出他的掌控之外,且堪堪的從他身後擦肩而過。
禹敖腦中的酒氣,頓時消去大半——白天小戰一個回合,並未發現者山寨中還有能抵擋了自己的,這會兒工夫,又從哪里鑽出來這麼一位?
「既然來了,就別想走!」他口中叫道,心中卻是一沉,趁著眾人都酩酊大醉的當口,如若有人突襲,不僅這山寨難保,那幾大箱珠寶怕是也不得不拱手讓人。
納蘭子修見這醉漢如此難纏,不由得目光一凜,眼中頓時有了幾分寒意。
「吵吵什麼,不知道本大王今日洞房花燭麼?」
倆人之間距離不到十步,正劍拔弩張間,卻听見房門「吱呀——」一聲洞開,一個衣冠不整的玲瓏身影滿臉憤然的站立其間,一雙吃人般的眼眸死死地瞪著。
一時之間,四下里一片寂靜。
首先反應過來的,卻是禹敖,雖是做慣了刀口上混營生的買賣,但有兩樣東西,卻是他堅決不沾的。此其一,是殺人;第二件,便是**。說來怕是有人不信,這麼一個剛硬強健的男子,至今卻還是處子之身。
正因如此,當他看清洛翩翩在喜宴上穿的那身大紅喜袍早已不知去向,此刻上身只掛了一件搖搖欲墜的肚兜,雖是強一些,也不過是一條長及腳踝的褻褲而已。余下的酒氣便轟然消失,整個人一頓,掉頭便要走。
倒是納蘭子修見怪不怪,一改方才沉著應戰的姿勢,收放自如的立到一邊,眼中閃過幾分難以捉模的情緒。
唯有洛翩翩對此渾然不覺,眼見其中一人識相的離去,便將目光轉向悠然而立的他。
只是目光剛一觸及那個傲然而立的身影,眼中便漾起幾許迷蒙的神情,下意識的,她轉過頭深深的看一眼床榻上的人兒,她完全難以想象,世間還有人在姿容方面能與自己的新郎君不相伯仲。
當然,這種驚艷般的贊賞只是在腦子里一閃而過,頃刻之間,她便聯想到了什麼,臉色頓時一緊。
「你是誰?」口氣中,透露出太多難以掩飾的緊張,以至于一張原本嫣紅的小臉瞬間變得有些蒼白。
洛翩翩臉上的變化一絲不差的全然落入納蘭子修眼底,他不著聲色道︰「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你這人倒是奇怪,夜闖我山寨圖謀不軌不說,還口出狂言,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他的話,顯然進一步激怒了洛翩翩,只見她口中說著,便要驅身上前。
這邊納蘭子修卻絲毫沒有出手的意思,只管靜靜的立在原處,腦中卻已將她方才的反應剖析了一遍,眼前這個,鐵定便是那女匪首了,可他卻想不通,這樣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女人,緣何能夠將林浣那麼個心思通透的女子留在身邊。
也或許,她還有什麼不為旁人所知的長處?
「我來,並不是要和你打架的。」他忽然開口道。
洛翩翩愕然,他不是來找她他打架的,更不可能是來恭賀她大婚的,他來,自然是為了要回林公子。她本來心底明鏡似的,不知怎的,卻要動起手來,大約是常年的山賊生涯讓她下意識的認為,凡事皆可用武力解決?
或許今晚,便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意外。
「你便是那個納蘭樓主?」洛翩翩毫無顧忌的上下打量著他,嗤笑道︰「我還以為真是什麼貌賽潘安的美男子,也不過如此嘛——」第一次,她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了,只能用逞口舌之快這種拙劣的方式來拖延時間。
問題是,拖延時間的方法似乎並不適合她,因為就算拖上幾個時辰,她也想不出一個既叫眼前這位美男子甘拜下風又能在新郎君面前不失風度的好法子。
只是任憑她如何在口舌之上佔盡了便宜,納蘭子修仍是一副不為所動的姿態。
「我有話要跟她說。」沉吟片刻,他終于再次開口。
洛翩翩嘆一口氣,她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快。
「何必躲躲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麼?」就在她躊躇之際,納蘭子修忽然道。
長廊外側半枯萎的大榕樹後,有細碎的聲響,只是倆人等待了半晌,卻並沒有意料中的第三者走出來。
洛翩翩甚至懷疑是自己思慮過度產生了幻覺,她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一旁的納蘭子修。
「要我親自去請你?」納蘭子修的身子動了一動,便有一個單薄的身影慢慢的從榕樹後轉出來。
榕樹後的人一現身,站在長廊和門楣之間的倆人都不由得吃了一驚。
今晚的月色實在是太過皎潔了。林浣莫可奈何的嘆道,她在新房中等了許久,為的就是要向洛翩翩攤牌,根據這幾日的觀察,她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肯定,知道了自己真實性別的大當家絕不會將自己怎樣,更何況,她還留有後招。
可這些,此刻卻全都用不上了。
對于納蘭子修的到來,她也有一種夢幻般的感覺——此時此刻,他不是應該還在淮南一帶物色美人麼?
「林公子?」洛翩翩的反應尤為強烈,她不由得扭過頭向房里看去,剎那間,臉都綠了︰「你……你從哪里來?」
下意識的,林浣抬起手臂指了指新房的方向。
原來,被酒色沖得昏頭轉向的洛翩翩與初次上山的納蘭子修一樣,都在進入門廊的時刻情不自禁的選擇了向右的岔道,而新房,則是在左側的長廊盡頭。
此刻,納蘭子修的臉上,忽地浮上一層奇異的光彩。
似是頓了一頓,他緩聲道︰「你怎麼在這里?」
「我……我——」囁囁著發出聲音的,卻是不知何時來到洛翩翩身後的懷春公子,分明是初夏的傍晚,他卻瑟縮著裹了一條薄被,腦袋微垂著,只露出一雙楚楚可憐的眼楮在三人之間轉來轉去,猶疑良久,方才將心一橫,道︰「我是和林總管一起來的。」
「好你個不知廉恥的臭男人——」當一切都真相大白之際,洛翩翩這個一山之王便明顯感到臉上掛不住了,怒斥一聲,她想也不想,揚手便向懷春公子打去。
「住手!」納蘭子修適時抓住她高高揚起的手臂,冷冷道︰「想必是大當家的自己錯入了洞房吧——」
他這一句,說到了洛翩翩的痛處,縱使她如何的悔不該多喝了幾碗美酒,此時卻木已成舟,再說什麼都已經是徒勞。
如此一來,若再立在此處,便成了旁人眼中的笑柄。羞憤之余,她終于發現了自己此刻的尊容,忽然劈手奪過懷春公子裹在身上的薄被,往自己身上一蒙,轉身向遠處奔去。
她出手之快,懷春公子只感到身上一輕,直到她消失在長廊的盡頭才赫然發現自己此時已是身無一物,慌忙跳回房中,掩門上閂一氣呵成。
他不敢想,自己方才的窘迫的模樣究竟落入林浣眼中幾分,再一想到今晚與女匪首的一番纏綿,心中頓時六神無主亂了方寸。
不過是片刻之間,偌大的庭院之中,便只剩下林浣與納蘭子修倆人。
對于方才發生的變故,林浣竟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懷春公子與洛翩翩,這並不是她想要解決問題的方式,但冥冥中卻仿佛真有定數。她不清楚,自己胸中那股奇特的感覺究竟源于何處。
納蘭子修再次與林浣獨處,心底已無當初那種好奇乃至于玩味的心態——他此刻所面對的,是一個身世不明的在逃王妃。
不自覺的,他眉梢輕挑,不過數日不見,對于眼前的人兒,竟又瞧出了新的端倪。
一時之間,竟是倆人都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只是這麼靜靜的凝望著。
「你來這里做什麼?」不知過了多久,林浣出聲道。此時,她已極為巧妙的掩飾了心中雜亂的思緒,說出口的聲音也因此顯得意外淡漠。
納蘭子修眼中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似是一盞幽幽的燭火忽而熄滅,他亦是用極其清淡的口吻道︰「有點事情,想要向你請教請教——」
幾時開始,他說話變得如此的客套而又中規中矩了呢?
他要問的話,令林浣的心有些糾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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