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逼朕。」走在前的皇帝說。
鎮南王心中一動,停下來看他哥哥。皇帝沒有停步,長長的台階上,留給鎮南王一個冷漠的背影。
「你也不要逼我。」鎮南王心中想,莫名悲涼。
皇帝登上祭壇。禮官吟誦畢。皇帝取香,禮告天下。然後恭敬地將香插入青銅鼎中。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香柱落入鼎中的一剎那,爐灰突然拱起,一聲爆喝︰「狗皇帝!納命來!」居然冒出一個精瘦而凶悍的人來,手中一把大刀閃著寒光——此人竟然藏身于鼎中爐灰之下!
四周鐵衛大驚,紛紛喊道︰「護駕!」風馳電掣地往台上抄去。
台上此時只有三人,皇帝、鎮南王、刺客。
鎮南王想都不想就將皇帝擋在身後。雖然適才皇帝剛才說了那樣的話,但此時他早已將剛才的不快置之度外。
「鎮南王!」沒想到此刻那刺客的刀反而停了,看到鎮南王還歡喜地喊了一聲。鎮南王愣了,他刺客見過不少,都是招招陰狠絕不拖泥帶水,可是這刺客要干嘛?不動刀子怎麼反而跪下了?這也太有違常理了吧。
「王爺威名遠震,草民們心中無比佩服。只盼有天能為王爺效力。今天……。」他話還沒說完,鐵衛們已經趕到,一陣拼殺,那人急于遁走,竟然跳下了地壇!鐵衛們哪里肯放,仗著輕功傲人,使了身法追下去。
如論如何,不多時,鐵衛們歸位。顯然隱患已除。這地壇又回復了一派祥和。鎮南王這才發現自己仍擋在皇帝身前。訕訕一笑,道︰「沒事就好。——安全起見,要不我們回吧。」他的話說得親近。也的確是為皇上安危著想。可是有人卻並不領這個情。只見皇帝冷冷笑道︰「一點小事而已,何足掛齒。沒準以後更大的都有呢。為什麼要回去?朕從來不做半途而廢的事。倒是鎮南王,您真是好大的威風。」
這句話已經隱隱透著敵意了。鎮南王想說什麼。唇剛動,禮樂已經大作。
皇帝冷笑,側過身,徑自走到鼎前,將手中的香燭重重插入鼎中。那青煙縈繞在鼎前,盤旋著飛向天空。原本澄淨的天空,如今竟有些黯淡。
「娘娘,這就是現在亦偲院中的秀女了。」教習女官恭敬地對九歲皇妃說。
小小的蘇陌扶著一個宮娥的手下了轎。
只見她穿著白底金花雛寬袖鳳裳,身披金紗芙蓉暖罩衫,這打扮不是宮制仍是秦地風味,卻是皇帝特許了的。此時天氣仍冷,所以在罩衫之外另有一件大紅繡金絲燕瓖白兔毛的雪褂。一點金花紅蕊點在額上。襯得這位小娘娘益發得容顏如玉,人間少有。
原來這深宮之內,單是容貌過人也未必能出人頭地,皇帝選妃嬪,免不了要考慮到朝廷的「勢力均衡」。歷朝歷代,宮女嬌美,秀女丑陋的事並不少見,宮女大多出生寒酸,考核嚴格,美貌卻做著粗活;秀女則都是達官貴人的子女,雖然沒明說,但許多人送進宮前便已「內定名額」,比如王素雲。這些秀女姿色參差,卻大半能從低等女官開始起步,容貌稍好又有機遇者還早早被封了美人,婕妤。算起來,**三千佳麗,容貌、家世都好者往往不多。所以後妃也未必各個美貌,少不了一些常年掛著虛名獨守空房「貌丑家貴」的妃嬪。
而小蘇陌,她的容貌既然當初能入宇文公子法眼,已知不是俗物。進入女子眾多的深宮,反倒益發出眾。此刻,跪在她腳邊的秀女幾乎都在想︰「難怪這小小皇妃能如此受皇帝寵愛,這臉蛋,竟然比畫上的童子還好看。」只有玲兒,心中卻枉自不平︰「不就是一張臉嗎?為什麼所有人看見的都是一張臉?難道我再拼命,也比不過天生的一張皮嗎?皇貴妃,那是我的!可如今,我眼看要去做奴婢,她卻享盡萬千富貴!」心中如此想,卻早已學會了將不平藏下。任憑她心中想得如何歹毒,抬頭卻笑得乖巧。
此刻,雖然教習女官已經示意秀女們抬頭以供挑選,卻一個個恭敬嚴肅,只有玲兒膽大,居然敢抬起頭朝著地位尊貴的人如此冒險。沒錯,她這樣無禮,若是踫上榮妃少說也是一頓板子,但是玲兒已料定眼前這個不過是個小孩,自己只要引起小娘娘的注意,必定能夠留用。冒險一點,沒準會收到想不到的效果。想到這,她不但笑,還眨巴了兩下眼楮。
果然,蘇陌的視線一下就被活潑的玲兒吸引住。「你叫什麼名字?」蘇陌問。
玲兒心中忖度︰這個郡主雖然沒有與我見過,但是多少會听過玲兒兩字,我要怎麼樣才能讓她不注意到我的名字呢?
于是磕了個頭道︰「回娘娘。奴婢來自秦地,願服侍娘娘,自名鈴鐺。」
蘇陌一听,來自秦地,名字叫鈴鐺也好玩。點頭道︰「你很好。」于是,教習女官便在一本冊子上畫了一道。玲兒心中大喜,知道自己是已經留用。
再說王素雲。
「我憑什麼相信你?」刺客問。
「憑我是林御醫的孫女。」素雲淡淡道。素雲已經料定此人必定受傷,也料定自己說出林御醫後,能有一線生機。
「好,我不殺你。你幫我療傷。」刺客說。
聰慧如素雲,哪里會就此輕易相信。只听素雲輕輕說道︰「謝壯士不殺之恩,可是素雲不過一弱女子,我又如何信得你?出于醫家憐憫之心,我願意幫你療傷,出于古道熱腸,我願意幫你保密,可是,你又如何保得過後不傷我性命?」
「好,好。」那刺客不怒反笑。素雲這番話將「療傷」、「保密」說得清清楚楚,等于是拋出了自己的價碼,等著那邊交易。
而這刺客,此時也確實需要素雲。刺客道︰「好女子,給!」竟將刀子拋到素雲腳邊。素雲心中安心了些,卻不願去踫那刀子。
刺客見她不為所動,以為「價碼」不高,咬牙道︰「好吧,再給你這個。」刺客丟過來一個東西,正落在素雲懷里,素雲下意識捧著,她視力不及刺客,只知道模起來是一枚扳指。「出了這,你若救了我命,我會幫你殺三個人作為報償。我說話算話。」
「不用了。」素雲只覺驚心。
「嘿嘿,身在宮中,你遲早需要的。」那人冷冷道,「就算你不害人,也會有人害你——比如剛才那個。」
素雲心中難受,辯駁道︰「妹妹不過是跟我玩耍,她待會就來放我出去。」
「是嗎?」。刺客冷笑道。
素雲不再說話。只道︰「我身邊沒藥。你幫我出去。」
刺客冷笑道︰「等晚上,我與你一同——休想去報信。」
「你熬不住。」
「那至少有個女人陪著我。我死了,你也出不去。」刺客倒是逍遙。素雲明白此人難纏,不再說話。只好靠著牆角蹲下來,心中默念︰玲兒,玲兒,快來,快來救我!
「娘娘,一共五人,可還需要人手?」教習女官問道。德妃那邊給的人數是6人,榮妃也點了頭。但是這小娘娘好像並不在意人手數額。「夠了。需要時再找你。叫她們跟我走吧。」小娘娘和和氣氣地說,上了轎。教習女官轉身道︰「玲兒、煙竹,于鈺,青靈、金安五人隨駕!」
「是!」五女喜不自勝,朝娘娘磕了頭,朝教習女官磕了頭,又轉身跟各位姐妹行了禮。眾女千里迢迢相聚一起,雖然相處不過短短數月,但是到了此時也會依依不舍。然後,忙不迭去屋里拿行李。
玲兒本無包裹行禮,所用物資全是素雲好心提供,然後就是宮中的分例。她回了屋子,竟然想都不想,拿了素雲的包裹便走。
不知不覺,月掛中天。素雲頭次跟一男子共處一室,不由心中緊張,不敢有絲毫疲怠。那男子已經半天未動,此時突然一動,素雲不禁握緊了刀柄。
刺客扶著牆過來,走到門邊︰「刀給我。」
素雲想了想,將刀子給了他。男人握住刀,插入門縫,一用勁,只听得外面的銅鎖響了一聲,門開了。月光如水一般傾瀉進來。
「你走吧。」那男人說,臉色蒼白,卻不再說要救他之類了。素雲見他的頭發扎成小辮,臉龐也有中原男子不同,心里知道是夷人。素雲跑出了黑屋,看了那男人一眼,男人面無表情。也不像他所說的那樣,「陪」著素雲去取藥。因為正如素雲所說,他撐不住了。他這一開門,其實也就等于放了素雲一條生路,至于他自己是死是活,就完全看老天爺和素雲的心思。若是素雲大叫一聲有刺客,他就死了。話說回來,此時這男人也大可不必再費力開門放出素雲。或許是人之將死,他索性放過了素雲。
看他模樣,素雲下了決心,暗暗跑回自己房中。女伴們早已入睡。素雲模了一圈,不見包裹,正覺奇怪。一個女孩醒了過來,見是素雲,便小聲道︰「素雲姐,你回來了?」
素雲豎起一根手指,「噓!」,又急問︰「是。我的包裹呢?」
「被玲兒拿走了吧?」
素雲往玲兒床上看,發現是空的,又問︰「玲兒呢?」
女孩奇道︰「素雲姐,你不知道?今天下去秦地來的皇妃選女官,玲兒被選走了啊。」
素雲震了震,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