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一如既往慈祥地笑著,道︰「要想天下亂。不是殺了鎮南王。而是要鎮南王和皇上狗咬狗。鎮南王出了名的宅心仁厚,這麼多年皇上再逼他他愣是不動手。皇上如今真動了殺心。鎮南王心中也知道,可是以鎮南王的性子,哪怕皇上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還不還手還真是未知。但是,如今,就有一個要他倆咬得死去活來的方法——殺掉秦地小皇妃——秦蘇陌。」
「小皇妃一死。秦地必亂。走投無路又悲憤的秦地之人必定會想辦法擁立鎮南王。到時候,由不得他反不反,秦地那幫人為了自己死活都會把他逼得和皇上兵戎相見。」
「天下一亂。左屠耆王,您回家的日子就不遠了。」李公公說。
日逐看不慣這老頭帶著笑臉說這些殺人不見血的話,他是草原人,最不喜歡漢人的虛偽。看到李公公這樣虛偽到極致的人,心里不由厭惡。哪怕這位虛偽的人是在幫他們的左屠耆王。但是草原漢子的喜惡從來和利益無關。
「如何殺那皇妃?」有人問。
「用不了多久了。那小皇妃身邊已經有了我們的人。」李公公道,「屈指算來,快則三天,慢則七天。神不知,鬼不覺。」
日逐等人釋然而笑。
幾乎誰都沒注意,這時一名端酒的美人低頭退出房間。
只有一位喝到半醉滿臉春光的漢子跟了出來。看那漢子的眼神似乎不懷好意。美人急急地走了兩步,知道有人跟,心中有些著急。狠了狠心,裝作一摔,手中杯子連人一塊跌倒,幾乎與此同時,一個什麼東西甩到一塊空地上。漢子哪里注意到那飛出的東西,只知道美人摔倒了。于是滿臉婬笑地撲了上來。美人驚恐地搖著頭,卻沒有一絲聲音——這府中的美人都是啞巴。
大漢見這活色生香的美人居然喊不出聲,更加得意,大手一拉,便撕開了美人的衣裳……。
黑暗中,一只貓頭鷹落下,和其它鷹一樣,似乎在地上啄了個什麼東西,就飛了。誰都沒注意,這鷹有些特別,它啄的不是老鼠,而是——一顆石子。
蘇陌在後院。她的宮女皆不靠近,她們知道蘇陌不喜歡她們離太近。只見蘇陌似乎是在撿小石子。撿了幾顆擺在石桌上。過一會又丟掉幾顆。宮女太監們只覺得小娘娘玩得無聊,並未留心。蘇陌將一顆石頭收進了袖子里。
看天色已晚,蘇陌也不跟宮女們招呼,自己便轉身去飛霜殿。宮女們連忙跟上。在她們心中,蘇陌是個奇怪的小孩。既不發火,可是也遠遠算不上隨和。很少說話,很少笑。總是一個人悶在房里。偶爾出來玩也是悶悶地玩。她們就見過蘇陌出現過一次特殊的表情,就是前兩天蘇陌踫上鎮南王。
她們不知道,蘇陌並不是不懂照顧人的小孩,原本的蘇陌是個很貼心很愛撒嬌的孩子。不過此時的蘇陌,已經把自己鎖得很緊很緊。蘇陌寧可把這些宮女當成看不見,也不願意和她們說心里話。蘇陌不願意跟她們多接近。在她心中,這些人不過都是和知書知禮一樣的人。
蘇陌出門時。玲兒想跟,卻見有人影進了蘇陌的房子。玲兒心中起疑。躡手躡腳地跟了上去。
蘇陌房中未點燈,玲兒看不見那人在干什麼。又不敢進去。索性靠著牆等在一邊,心想,你總要出來的。
玲兒素來狡詐,躲得位置也刁鑽。不過她心中奇怪,什麼人這時進蘇陌屋子?若是要討賞什麼的,必定是要等到蘇陌在的時候才對。總之,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事。
不過,不管這人是做什麼,玲兒都知道,自己只要抓住這人,多少都是一件功勞。立功這種事,從來是可遇不可求的。
玲兒收斂下自己的呼吸,調整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像一條隱在黑暗里的蛇,盯著蘇陌的房門,半秒都不耽誤。
過了一小會,那人退了出來,一身淡綠襖裙,竟然是個女官!是誰呢?那女人走得很快。廊中的燈籠搖搖晃晃。宮人的服飾頭發都極為相近,她們秀女走路的姿勢也受過教習幾乎一樣,玲兒一時看不見是誰。
這時,眼看著那女人要走遠。一個小宮女偏偏出現在走廊口。小宮女行了禮,那女官點了頭就走了。玲兒等綠襖裙女官完全走遠,再佯裝慵懶地走過來。攔住那小宮女,問︰「剛剛黑黑的,你朝誰行禮啊?」
小宮女正是采涓,沒多少心眼,馬上答道︰「是煙竹姐姐。」
煙竹?玲兒心中冷笑。她正愁找不到把煙竹于鈺這倆位實力派踩下去的機會。
打發走采涓。玲兒偷偷閃進蘇陌的房間——捉賊捉髒,她要看看是不是有什麼變化,多了什麼或者少了什麼。省得被倒打一耙,說她冤枉好人。煙竹進屋的時間極短,玲兒料定不會太難發現。何況自己向來細致,今天在給蘇陌梳頭的時候就已經將這房里的物件擺設記得差不多。
煙竹走進屋子。一盞油燈昏昏欲滅。青靈和金安兩位已經去送小蘇陌,不再屋內。此時,房中就她和于鈺兩人。
于鈺臉上還掛著淚痕。煙竹掏出手帕給她,道︰「放心。」
于鈺搖頭道︰「我真是有福氣,在這深宮中還能踫上你這麼個知心人。」
煙竹嘆了口氣,道︰「我也是。若不是因為你照顧我提點我,教習那會我恐怕打都被打死了。好妹妹,你放心。東西我放進去了,你弟弟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
「只希望娘娘的福氣能壓住我弟弟的病氣。」于鈺含淚,「二舅那天稍進來的話你也听見了。說是必要一位生于富貴,福壽無比的人才能震住。我哪里找這麼一個人去啊。嗚嗚嗚。」
煙竹拍拍于鈺的背,抱著她,勸慰道︰「你也是,比我還膽小。橫豎只是一塊香,娘娘聞不出來的。你也是,為了你家人吃太多苦了。」
「我和弟弟都是庶出。我要不幫他,還有誰幫?可是我沒用,看著娘娘的屋子居然挪不動腳。」于鈺感激地說。
「到這來的,誰沒個苦命的事。」煙竹安慰。
「是啊,在老天爺眼里,我們不過就是一粒棋。」于鈺幽幽地說。兩人哭做一塊。
玲兒在房內找了一圈,沒發現異樣。心中頹然。剛要走,突然聞到一股香味。玲兒心眼最多,立刻想到這香味與白天不同。轉身回屋,掀爐一看。一塊軟軟的東西在香爐里燃著。像蠟又不是蠟。
玲兒心中想︰「這東西看起來也不常見,莫非煙竹是巴巴兒來上貢討娘娘歡心的?原來這煙竹也不是平時看起來那麼傻嗎。居然想用這做進身之階。我偏讓你做不成!」
煙竹的本事本來就讓玲兒忌諱,這一下,玲兒更起了壞心。將那軟軟的異香取出,鑽出房門。走了一段,不知道丟哪里好。看見茶水房前的水缸子,手一揚——軟香落進水里。玲兒嘻嘻一下,得意地拍手走開。
她哪里知道,天氣寒冷,到了這日落之後,朔風刺骨,這水缸之上竟然已經凝了一層薄冰,而軟香便落在薄冰之上,並未沉下去。
她走之後便有人端著盤子出來,正是素雲。
素雲特意按信箋細細做了茶果,連擺放堆盤都用的秦地的款式。並有意將淨手的帕子上燻了信箋里說過的香。正準備把這茶果送到負責茶果的公公那去。
經過水缸邊上,她也聞見了香味。莫非是多心?還是這些燻香燻太過了?素雲搖搖頭,走了。待她送了茶果回來,又聞到了那股異香。這回她明白香味不是茶果盤上發出的,找了一圈。素雲看到了那個似蠟非蠟的東西。
「這是……藥香?」素雲疑惑地看著手中之物。林家向來主張治病不可局限于古法,認為眼耳口鼻五感都可治病,這藥香便是林家前輩們的嘗試之一。特制的藥香與口服藥劑配伍,往往有意想不到的奇效。但是因為藥香成本極高,所以並未被民間大範圍采用。
素雲心中疑惑,是誰會把這麼貴重的東西拋棄在這?這藥香,又有誰能用?她想了想,便去了女官房中。她知道,人手懈怠是新院子的通病。但是藥香這麼大的事,關系到娘娘的治病,都有人如此輕慢,不能饒恕。
「素雲?」于鈺和煙竹正抹干眼淚。煙竹捂著臉開了門。
素雲不說話,將一個東西放在桌上。于鈺和煙竹一下全變了臉色。于鈺的眼中更有凶光閃過。
「不知道誰這麼怠慢。居然隨意將娘娘的藥香拋擲在茶水間門口。幸好被我拾到。你們也該好好注意下。」素雲道。說完便起身走了。
于鈺和煙竹對視。
于鈺道︰「你不是說放進娘娘房里了嗎?」。
煙竹點頭,肯定道︰「是啊,我是放進去了。我肯定放進去了。一定是還有人……。」
「也就是說你被發現了?」于鈺冷冷問道。
煙竹老實,急得搖頭道︰「不會啊,我看見沒人才進去的。于鈺你放心,我再去放一次!」
于鈺點頭道︰「好,我信你。你是我的好姐妹,我不信你信誰呢?」
煙竹釋然。拍拍于鈺的臉蛋道︰「別哭了。我待會就回來!」
煙竹拿起藥香出門。身後于鈺也站了起來。她已經盤算好了主意。她看煙竹已經走遠,拿起桌上的銅鏡,一狠心,朝著自己的額角一敲,頓時血流如注。于鈺捂著頭。三步並做兩步跑了出去,她本意是去茶水間,可想了一下,素雲那人做事過于仁厚。于是又轉身跑去玲兒房,在這個院子里最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手段又最不留情的,莫過于玲兒。
「救命啊!」于鈺柔弱不堪地敲門。玲兒開門。血淋淋的于鈺一下栽倒在她身上。
「于鈺!」玲兒也吃驚。
于鈺一把抓住玲兒袖子,道︰「快!快!煙竹似乎要害娘娘!」
玲兒想到剛才,心中一驚,忙問︰「她在哪?」
「在……在娘娘房里,她手上……有東西。」于鈺虛弱地說。然後靠著玲兒緩緩倒下去。玲兒知道,機會來了!
這回是人證物證俱在!
玲兒不再管「暈倒」的于鈺,也不大聲叫喚。而是徑直去了茶水間和門口——暗中叫人。捉奸要捉床,玲兒要的是逮個正著。
再說煙竹,煙竹偷偷模進蘇陌房間,此時,天色更晚,房中更黑。煙竹不由更小心謹慎些,以免弄壞了東西或者弄出了聲響。
好不容易模到香爐旁。煙竹輕輕一笑,心想︰于鈺,放心,這回不會有事了。你弟弟一定會平安的。
正要點香。
「啪!」門被踹開,玲兒趾高氣揚地帶著侍衛宮女太監出現在門口。活月兌月兌一尊殺神現世。煙竹一下傻了眼。燈籠一起點亮,明晃晃的光射了進來。煙竹驚恐地用一只手去擋眼,而所有人的視線都一瞬間集中在煙竹手中的藥香上。煙竹暗覺不好,這跳到黃河也說不清。只有玲兒,心中已經樂開了花。「大膽于鈺!居然敢暗害娘娘!拿下!」玲兒意氣風發。
煙竹還未反應過來,幾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了她脖子上。
「去請御醫院的御醫來看看這是什麼!」一位小首領下令。一位侍衛領命去了。「所有人院中集合,不能離開這院子!」小首領下令。
素雲等人眼睜睜地看著煙竹被拖走,知道煙竹已經是必死無疑。「好可怕啊,居然要害娘娘。」小宮女采涓道,「難怪我今晚回踫上她。」
素雲不答。她只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放下藥香時,煙竹是驚奇地看向身邊的于鈺。「弟弟所言非虛,這淑儀殿不安寧。郡主性命隨時有憂。秦地亂,天下亂。」素雲皺了眉頭,她明白這不過是前奏,一定還有大事要發生。
這場博弈,究竟誰在下棋?會贏的又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