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二卷 少年游 曉色雲開(一)

作者 ︰ 伏弓

窗外的雨漸漸停了,藍衫女子來到屋外,潮濕的空氣中透出陣陣桂香。院子里的桂樹在月光下婆娑著一身濃碧,仿佛在和著微潤的月光說話。女子輕輕嘆了口氣。月色里,如玉的脖頸上一枚晶瑩的玉墜子滑了出來。仔細看去,竟是一朵盛放的蓮花。仿佛一抹殘冰,在她的領口留下一個冷潤的影。

她伸出手,將墜子托在掌心,那蓮花便一剎那點亮了她縴弱的五指,顯出極美的感傷來。她用一根指頭小心的撫模著那朵花,仿佛那是個有生命的個體。清秀的臉上,漸漸浮起一絲淒涼的暖意。這墜子,這花朵,是她身世最大的鑰匙,多年後,她通過這枚遺落在塵埃里的鑰匙,打開了通往真相的大門。她將那塊玉輕柔的翻了過去,它光潔的背面深深的刻著兩個字。長煙。

她的目光變得有些潮濕,輕撫著的,是她自己的名字。長煙。曾經讓整個長安為止傾倒的,被後世譽為神手的女子。而今,她已經成為大漢朝歷史上不為人知的孤魂野鬼,或者說是被劉氏宗族除了名的山野村婦。

那些年少時的往事如今想來,竟仿佛落入水中的文字,字字清晰,卻搖曳遠去。

始元元年,三月。

魯國街道兩旁的大榆樹已綻出油綠的新葉,空氣溫暖濕潤,許多年輕人結伴踏青。駐足街頭,便可見遠處空中振翅高飛的紙鳶。

魯王宮的上空,幾只白鴿破空而去,丈許高的宮牆里,一個小男孩仰著頭,傻傻的盯著天空。

他身穿鵝黃色襌襦衣,微黑的小臉上,一雙大大的眼楮,眉頭微鎖似乎有什麼事情想不明白。

這時,一個身著藏青色長袍的少年出現在他身後。

「病已,你在看什麼?」

男孩回過頭去,正好迎上劉晙微笑的目光。

「哥哥,我在看鴿子和紙鳶。」說著,他伸手指了指天空。

劉晙踱到男孩身邊,順著他的手指望去。

天空蔚藍清澈,連一片浮雲也沒有。幾只紙鳶正扶風而上。其中一只朱紅色的雀鳥最為搶眼,它龐大的身體仿佛吸在湛藍的天幕之上,穩穩的攀升。病已的白鴿正快速的扇動翅膀追趕著早已爬上九霄的赤鳶。

劉晙笑了笑。

「病已,你又放鴿子了?」

黃衣男孩點了點頭,眉頭仍就深鎖。

「為什麼不去放紙鳶?今日午後哥哥帶你去,好不好?」劉晙總覺得病已很可憐。

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人送到魯國,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他還記得那天,是個初秋。

一位唇色黑紫的老者帶著個中等身材的男人,來到魯王宮,神秘的覲見了自己的祖父劉慶忌。听說三人談了很久,最後,兩人離開了,從此這寂寞的魯王宮里便多了個能和他說話的男孩。

「哥哥,我不喜歡紙鳶。」劉病已仍舊望著那些高高飛翔的白鴿,他們已飛的很高,變成一群移動的小白點。

劉晙轉過頭來,奇怪的看著他。

「為何?難道你覺得你的白鴿飛的過人家的紙鳶嗎?」。他笑著問道。

劉晙是魯王劉慶忌的嫡長孫,在宮里無人不對他卑躬屈膝,但他並沒有恃寵生驕。對于病已,他是憐愛的。這個比他小了許多的養弟,說話做事,一貫與眾不同。

病已皺了皺眉頭,轉過臉來。

「為何不能,那紙鳶是死的,他之所以能飛,是借助風之力,而我的白鴿是活的,不論是否有風,都能直擊長空!」

劉晙微笑著點了點頭。

他欣賞病已身上的豪情和霸氣,這個男童雖只有七八歲,但跟著自己讀書騎射,樣樣盡力,實在是惹人喜愛。甚至比父親的其他夫人所生之子都要強上許多。

劉病已見哥哥沒有言語,還以為是自己沖撞了他,忙俯子。

「病已只是覺得……」

劉晙忙搖了搖頭。

「病已,剛剛你說的那番話令哥哥既高興,又擔心。」說著,他俯身做在一旁的假山石上,將男孩拉到自己身邊。

劉病已並不知道晙的意思,只愣愣的看著他的眼楮。

「你想娘嗎?」。劉晙忽然問道。

他問的突然,病已一時沒有反映過來,稍停頓了一下,方才點了點頭,可隨即又搖了搖頭。

「放心吧,日後哥哥會派人打探,也許他們還活著。」劉晙安慰他道。

听他這麼說,劉病已開心的直跳腳。

「我要去給祖父和父王請安,我們一會靶場見。」說罷,劉晙起身離去。

病已看著晙修長的背影,這個哥哥是那麼優秀,文韜武略,英姿不凡,他總覺得劉晙是眾多王孫中最杰出的一位。

殿中,侍女點燃龍涎香。

魯王劉慶忌微閉雙目,劉封跪坐在一旁。

清晨的陽光疏朗輕薄,灑在身上格外舒服。

侍女起身離開。

劉封抬了抬手,宮人見狀忙退了下去。一會的功夫,殿中,就只剩下父子二人了。

劉封端來一杯香茶,遞到劉慶忌手上。隨後,他輕輕向前挪了挪身子,俯身道︰「父王,朝中變革您可知道?」

劉慶忌紅潤的面龐忽然一緊︰「你想說什麼?」他聲如洪鐘,不想正警住了欲進殿來的劉晙。

劉晙見狀忙退了出去,又發現宮外無人看守,頓時明白,父親與祖父定是有要事要談,否則不會屏退所有下人。他剛要轉身離開,卻猶疑了,自己已十七歲,有些大事還是應該知道的。于是,偷偷月兌去木舄,轉到殿外窗下。

劉封見父親仍不睜眼,有些著急,略提了提聲音。

「父王!上官桀與霍光不合,已經眾所周知。」

劉慶忌不慌不忙道︰「是嗎?他們不是兒女親家嗎?怎會不合?」

「雖是這樣,但現在霍光一人獨斷專行,不把先皇臨終托孤的另幾位大臣放在眼里,所以,上官大人連同桑弘羊已經公開與他對抗了!」

「此事與我魯國何干?」

劉封見父親連眼楮都不睜,心里惱火。

「先皇駕崩之時,霍光、上官桀、金日磾、桑弘羊皆為輔佐之臣,雖說以霍光為首,但是上官桀于桑弘羊結成一黨共同對抗霍光,只怕他……」

劉慶忌緩緩睜開眼楮瞟了劉封一眼。

「兒臣認為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劉封皺著眉頭,搖了搖頭。

「你指的是病已?」劉慶忌冷冷的笑道。

窗外的劉晙頓時一驚,听二人的意思,似乎病已的身世大有蹊蹺,這是怎麼回事?

劉封見父親並不買賬,有些焦急,再次俯子。

「父王,你收養病已的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定會殃及整個魯國!不如趁此機會,將他送與上官桀。」

劉晙當下更加不解,這個病已到底是什麼身份,為何父親會如此驚慌。難道是朝廷要犯之後?若是這樣,祖父為何要收留他?並讓自己認他做弟弟?且賜他劉姓?

「父王,三思啊!」劉封又道。

「蠢人!」劉慶忌頓時大怒。

「你明知他是何人,竟還敢這麼說。」劉封見父王盛怒,只得垂首而坐,不敢再言了。

「當年你祖父劉光被誣謀反,武帝劉徹欲殺之,幸得衛皇後拼死進諫。後你祖父曾再三告誡我,定要世代銘記衛皇後的救命之恩,不得辜負她對我魯王一脈的信任。幾年前田丞相將她的曾孫交給我,我怎能見死不救!劉慶忌一席話听的劉晙心驚肉跳。

難怪病已的言談舉止與眾不同,眉宇之間也盡是一種別樣的霸氣。原來,他是劉徹的嫡曾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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