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血殘陽 紅綃(一)

作者 ︰ 伏弓

從十五歲起,我就是個ji女。

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生下了我,我只知道,對于身世,我從不避諱和難過。

在那樣看似歌舞升平的世界上,一個孤立無援的女孩子要想生存下去,是多麼的困難重重。不經歷的人,永遠不會真正懂得。

別拿鄙夷的眼楮看我,這天底下,沒有人有那樣的資格。

有人說,我眼底的朱砂痣是前世的淚痕。也有人說,那證明我今生仍舊要在徹底的孤單里生活。

我冷笑著望著那些自以為是的人們,他們自己的生活已經支離破碎,竟然還有激情來過問我的遭遇。

于是,我舉起酒杯,卻永遠是自己先喝。

在我二十歲的時候,遇見了我的丈夫,淮南的商人,沈優。

沈優是個非常文弱的人,但頭腦卻是極為聰明的,他從父親手里接過家業,並將其發揚光大。

在那個時候,我的心里還沒有那麼多的不屑。

我只是希望跟他回家,讓自己有個安穩的住所。

當時,他的家里已經有位妻子,長相平凡,卻也是有錢人家的女子。

事到如今,我已經想不起她的名字,似乎是姓關,又好像是姓管。

我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雖然,我只是名ji女,可我比任何女人都傲慢。

印象里,她貌不驚人,卻總是想拿捏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我暗地里嘲笑她做作。

沈優對我很好,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潛入我的房間。我猜測,他的妻子一定索然無味的女人。

那時候,我們是多麼的快活。

年輕的時光,總是那樣讓人難以割舍。

然而,就在我們縱情聲色的時候,正房卻已經在策劃著針對我的陰謀。

每當想到那個女人,我總是帶著輕蔑卻盛氣凌人的笑意。

那些日子里,我是她心頭帶著火焰的芒刺。

開始,婆婆還是對我很好的,我要比那個冷漠的正妻更會討人歡心。

但是,日子久了,我的肚子卻沒有一點反應。

婆婆開始擔心她用來供養我的物資,是不是都成了毫無回報的付出。

她在默默的隱忍中,又觀望了幾年。

終于,她還是按奈不住,在沈優離去經商的日子里,連同正房那邊,將我趕出了家門。

這一切,來的那麼突然。

那天,我還在琢磨著戴哪一根發簪。

幾個僕人闖了進來。

我不得不用手邊最近處的那根金簪別住頭發。

後來,我被莫名其妙的扔在了沈家的門外。

僅有的財產就是那根慌亂中拾起的金簪。

正房以為我會悲傷。我甚至能想象到她那平凡卻尖利的笑容。

可是,我沒有。

我從小就在ji院里長大,與ji女和嫖客為伍。

這天底下,哪有比ji院還墮落骯髒的地方,我是開在風塵里的牡丹。

沒有什麼,能讓我懼怕和低頭。

我只是覺得,沈優很可憐,沒有了我,他該怎麼辦呢。

我的,文弱,卻多情的丈夫。

他又會陷落在正房無休止的冷漠中。

不出我所料。

一個月後,沈優回到家里,找不到我,他大發脾氣,甚至動手打了正房夫人。

這個時候,他的母親站了出來,手里拿著一碗毒藥。

沈優癱倒在石階上,一切都已破滅。

再後來,他在淮南的一家ji院里找到了我。

我又重操舊業。

我倚在斜陽的余暉里,身穿著血紅的紗羅。

我的妝容永遠是夸張和粗糙的。

我喜歡那種極端的美感。

沈優像是剛從地獄歸來的游魂,面色慘白,讓人懷疑他的身體,是不是虛弱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他就那樣站在我的面前。

我曾經的丈夫。

望著我身邊流連的男人們,他痛苦的撕開了嘴角。

他以為我是真的愛他,定然會為了他而憂傷憔悴,然而,夕陽下的我,卻煥發著如火般的生命力。

「你比在家里時還美。」

他頹廢了下去,眼里最後的火焰也被熄滅。

我甩開一個男人的手臂,迎著他的方向走去。

「我在這里長大,這里才是我的家。」

也許從那個時候,我開始鄙視那些從良的ji女。

ji女就是ji女,何必掙扎著給自己樹立節操。

這是我賴以生存的方式,在亂世里,我養活了自己,且過的比一些男人都要舒適和安全,我有什麼不好。

我的眼神可能很高傲,因為我看見了他眼里的傷,濃郁到可以殺死他的主人。

他伸出手,將一袋子黃金扔在我的腳下。

那流光溢彩的東西,讓我身後的所有人開始尖叫。

我仰起頭,那是我的丈夫給我的嫖資。

我悲慘的笑了。

誰知,他卻說了以下的話。

「拿著錢,離開淮南。我不想再見到你。我沒法讓你在我的身邊做ji女。」

也許他並不知道,愛上他,是在那一瞬間才發生的事情。

我終于明白了,對于他,我意味著什麼。

我不是普通的侍妾,而是永遠愛著,卻得不到的溫情。

眼底的朱砂痣在顫抖,一滴淚滾落。

我,紅綃,俯去。

那燦爛的黃金,本不是我想要的結局,但我知道,那是他要我安全和幸福的決心。

我多想跑過去抱住他,可我知道,即便纏綿也必將舍棄。

他在以一種殘忍卻妥當的方式給我一份安逸的生活,那是他能為我做的最後的愛情。

那些黃金並不是全部。

當晚,他的馬車夫來了。

告訴我,沈優秘密的處理了家產,我看到的,是其中的一半。

我連夜出發,離開了令我心碎的淮南。

淮南,就像一顆朱砂痣,在我的心里,永遠撫不平,滴著血,掙扎著我全部青春歲月的苦澀愛戀。

車夫問我去哪里。

我的回答是,長安。

我要遠遠的離開沈優,因為,ji女竟然愛上了她的嫖客。

這是注定要幻滅的預言。

我以為我是銅牆鐵壁,卻沒想到陷落在文弱,多情的淮商手里。

我躲在車里,第一次痛哭流涕。

不為別的,只因為,我愛上了沈優。我愛上了,沈優。

來到長安,我驚羨于帝都的繁華。

那麼溫柔如水的長安的夜色,那麼深沉傷感的渭水河邊,我一下子,便融入了這個浮華中透著獵獵風聲的地方。

在一個春日里,我用了幾乎所有的錢財,盤下了倚翠樓。

這里,是章台的金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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