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金尊冷 劉徇(四)

作者 ︰ 伏弓

當再次遇見他時,他的身後坐著仍舊垂紗的杜飛華,我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將懷里的毛貴扔給了他。

或許,我是希望毛貴跟著他們,保護他們,就像我如影隨形一樣。

其實我很羨慕能四海為家的姜浪萍。

雖然他比我還要不幸,始終需要在追捕中度日,然而,那大山河磨礪出的曠達和淡遠,讓我如不敢輕易走進杜飛華一樣,不敢輕易靠近他。

他們的身上有一種力量,拋棄一切,奮不顧身的力量。

連我這樣的游俠都不得不退避三尺。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那時候,我並不嫉妒他,我只是羨慕。

後來,我繼續做我的混混。

漸漸的,我就習慣了這張面具。

我把它經營的非常好。簡直就如天成的一般。

再後來,在我幾乎要真正沉淪為一個混混的時候,許平君嫁給了我。

陛下,也開始了一系列人們從未料想過的反撲活動。

不可否認,那些事情,策劃的極其漂亮。

我還記得,我做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夢,夢里到處都是金色,有一只黃金的巨龍,騰空而起。

後來,我才知道,潛龍在淵的我,終于等來了一飛沖天的機會。

這個機會是劉弗陵給的。

在他將那塊龍佩交到我手上的時候,便將我的命運一下子改變了

這次,我和晙幾乎是同時保持了緘默。

這實在是太重要,重要到幾乎會掉腦袋。

所以,我們不能做什麼,一切要看宮里的動靜。

劉弗陵竟然在大局將定的時候被甘泉宮的大火燒死了。

我和晙誰都不信。然而,竟然找到了尸體。

後來,霍光接來了劉賀。

我們只能按兵不動。

我做上皇帝,是一個月後的事情。

上官燕的謀略和膽識終于被歷史見證,她下詔廢了劉賀,又送來了黃鵠歌向我求證。

我幾乎是顫抖著雙手,將那枚龍佩遞到她的眼前。

就這樣,在劉弗陵和上官燕的合力下,姜浪萍的預言被證實,我,改名劉徇。

成了漢朝歷史上第十位皇帝。

可我沒想到,入宮後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要我娶霍光的小女兒霍成君。而我的糟糠之妻許平君竟然要屈居她之下成為婕妤。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這又讓我想起當年長安街頭的那場毆斗。

我打廢了霍雲的一只胳膊,之後竟然險些因此而被誣謀反。

老臣們七嘴八舌。

我知道不能硬踫。

于是,我的人生里,開始戴上了第二張面具,那就是帝王。

身為帝王的我說了這樣的話。

「朕在寒微時有把故劍,如今竟丟失了,爾等將它給朕找回來。」

朝臣畢竟都是明眼人,見我這樣說,各個都斂了聲音。

這些人歷來都是順風倒。

霍光迫于上官燕的壓力,也不敢對我太過輕視,因而,只能隨了我的願。

可是,我沒想到,平君的懷孕讓霍府振動不小。

我承認,這是我政治生涯剛剛開始時,不小的一個疏忽。

我總以為劉弗陵是自殺,因為不能誕下繼承人。

從他將龍佩遞到我手上,到留下黃鵠歌,使得他的死亡,成了眾所皆知的自殺。而且,目的和動機,都極其令人不齒。

曾經的一個時段,我也愚蠢的相信了那些傳聞。

傳聞是最可怕的東西,即便不是真的,傳說的久了,也會變成真的,因為人人都會選擇相信。

連我都差點被假象蒙蔽。

因而,我極其熱切的期盼子嗣的到來,我不希望再次陷入劉弗陵般的尷尬境遇。

果然,平君不負重望,在我登基不到一年後,懷上了我的第一個孩子。

我承認,她並不十分美麗,也沒有我x思夜盼的氣質風度。

她只是溫柔順從。

然而,我是個念舊的人,既然在最卑微的時候和她牽手,就不可能在最得意的時候將她拋棄。我要讓她在皇後的位子上穩穩的坐著,將我的家,交給她來打理。

令我格外高興的還有一件事,那就是淖方成。

長樂宮的一位女畫師,非常漂亮的女人。她的眉眼,十分像杜飛華。

這讓我產生了極大的懷疑。

那段時間,我把過多的心思,都放在了這個女人身上,而忽略了我的已經身懷六甲的皇後,許平君。

淖方成總是有意躲著我,然而,在平日里她和姜浪萍的對視中,我終于肯定,她一定就是杜飛華。

再後來,我對她進行了最後一步的試探。

我幾乎拋棄了帝王的尊嚴,希望她做我的女人。可是,她竟然在我背後舉起了劍。

當劍鋒刺入我的脊背時,我看見姜浪萍詫異的神情。

也許連善于推演的他,也沒有想到,杜飛華竟然為了他敢于犯下弒君的大罪。

那把劍,便是毛貴。我送給姜浪萍的毛貴。

我本想看看,姜浪萍會不會跟過來,會不會急著救下被我抱在懷里的情人。結果,我卻萬萬沒有想到,她竟然用我的毛貴來刺我。

那把泛著幽幽蒼灰色光芒的袖劍,竟然在她的手里揮灑自如鋒利異常。

後來我才發覺,那劍倒是和她很像,有種蕩氣回腸的華麗冰冷。

當有人沖進來救駕時,我將姜浪萍指認為凶手。

他默默的承受了這樣的結果。

杜飛華只是哭,哭的昏天暗地。

後來,我將他流放。我本想借機殺了他,可是我發覺盡管換上了第二張面具,我也仍舊做不到殘忍妄殺。

我終究沒辦法成為一個小人。然而,小人或許會更快樂一些。

後來,杜飛華以淖方成的名字留在了我的身邊。

可是,她從不理我。只是一個人,呆在姜浪萍曾經住過的神明台上。

我不信方士,所以,那里成了只有她的荒台。

我的身體非常好,根本不用什麼玉露。然而,我仍舊下了一道旨意,每月,她都要將銅仙人手里的玉露帶到宣室殿,這是我唯一可以見到她的機會。

她總是穿著白色的衣服,拒絕穿長煙為她準備的女官的華麗深衣。這仿佛注定了她與未央宮的格格不入,和即將疏離。

我是多麼害怕,怕她會忽然間從台上跳下來。

于是加派了人手去保護她。可是,她竟然越來越平靜,平靜到每天只坐在夕陽里看遠處的風雲,卻再也不去關注眼前的世界。

後來,我的皇後生產了。

我本以為大漢江山有了繼承人,誰料,孩子雖然完好,可是許平君竟然就這樣死了。

她沒能如我想象般,成為上官燕那樣的女人。

也許正是我的喪妻之痛,感染了杜飛華,她終于出現在我的身旁。

為我做了許多事情,這讓我深深的愧疚,並自責了一生。

她是如此坦蕩的女人,後來,她很直接的告訴了我。是我,害死了許平君。

起初我有些惱怒,以為她在利用此事傷害我進行報復。

可後來,我才知道,她說的一點都沒錯。

如果我沉住氣,先鏟除霍光,再讓許平君懷孕,怕是事情也不會變成如此。

霍光對我的機敏本就十分懊惱,他恨不得我像劉賀一樣一無是處,這樣他才可以繼續把持朝政。

然而,我卻過早的顯露了親政的意思,子嗣就是這個事情的宣言。

當時,我還是太過年輕,沒有及時的發現政治漩渦里最骯髒的核心。

在拒絕了霍成君入宮後,許平君的生產,自然成了扎眼的事情,難怪霍光要鏟除她,這只是給我點顏色罷了。

許平君的死,就是那點慘淡的顏色。

于是,我不但忍辱負的將平君的死忽略不計,還大張旗鼓的把霍成君接到了椒房殿。

這時候,我忽然間有些理解劉弗陵。

或許,在這件事情上,他做的遠比我要好的多。

首先,他比我無私,也比我更能承受來自外界的壓力和毀謗。

隱約間,我覺得,劉弗陵並不是傳說中那樣無能。或許,只是我們太世俗了,其實真正無能的是我們。

再後來,我和杜飛華肩並肩的開始了戰斗,我們共同商討如何對付霍光和霍成君。

最終,當我再次拔出毛貴時,霍氏一門,成了傾塌的巨巒。

就在霍家灰飛煙滅的同時,我知道了事實的真相。

劉弗陵並不是劉徹的兒子,他的父親是江充,繡衣使姜充。

而他也並沒有死,他只是逃離了未央宮,去做活神仙了。

我陷入深深的惶恐之中。

雖然鏟除了勁敵,然而,日後要面臨的,卻是更為嚴峻的事情。

那就是江山社稷。

我是一名帝王,統領萬民的王者。

我的國家需要我來振興和光大,邊關仍舊時有匈奴的侵擾,百姓生活仍舊不夠富足。政治上,依然會出現類似霍光的人物,我一刻都不能放松。

原來我不能擁有太過豐沛的感情,我必須將那個原本熱情沖動的自己隱藏起來。我必須戴著帝王的面具永遠生活下去。

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宿命。

因而,經過多年的醞釀和籌備,我派出最精良的隊伍,徹底的將匈奴趕走。從此後,大漢的邊關歌舞升平。

幾年後,我將杜飛華放出宮去,讓她去追求渴望已久的幸福。

她的出離也將我塵封的心帶到朗朗的雲光里。

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其實,我總覺得身邊有個人在用高高在上的眼楮監督著我的一舉一動。那個人,就是劉弗陵。雖然我不知道他身處何處,但我知道,黃鵠歸去時,卻在真正意義上擁有了他的江山,成為它永久的守護者。我和上官燕,不過是他的手和眼,那無私的愛和對萬民福祉的期盼,讓我不能有絲毫懈怠的勇往直前。

這就是我的故事。

伴隨著不斷的成長和隕滅,不斷戴上不同面具的可憐靈魂。將真愛親手埋葬,卻在歷史上奏響了大漢朝的最強音。

我,是劉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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