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燕的趕到救了我。
後來,我被她帶到長樂宮,並曾一度跟隨在她的左右。
她是個內心柔軟,卻十分理智的女人,在可以仁慈的時候絕不會過于剛硬,在必須果斷的時候也絕對頂得住壓力。我敬重這樣的她。
她時常和我說起劉弗陵,她是發自內心深愛著他的,于是我告訴她,姜浪萍曾經說過,劉弗陵雖然身體不算硬朗,卻會是壽命非常綿長的人。他很可能會比我們任何人活的都要長。
上官燕高興的睜大眼楮。然後不斷的點頭,那感激的神情,讓我覺得十分感動。
要知道,這世界上能真正感動我的人並不多。
她說,她終于覺得並不孤獨,她的丈夫會守望她一生。
劉徇愛上我,是我覺得不可思議的事情。
其實,我從沒有把他當做男人。
起初,在我心里他是個混混,後來成了幫助過我的故人,再後來,竟然成了帝王,不過,他的確算的上是個精明智慧的王者,而且非常的理智和銳意。只是,他從不是我想象中的男人。
可是,無論我怎樣拒絕他,他都不肯放棄。
後來,他甚至強迫我服從,那是我有生以來面臨的最大的屈辱,我舉起了那把劍,是浪萍交給我防身的劍,刺向了他。
可那竟然是他的劍,那把後來被載入史冊的毛貴。
浪萍被我沖動的舉動連累,流放房陵。
那天,我嚎啕大哭,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慌亂和不顧一切的放聲大哭。
然而,我卻被劉徇牢牢的抱在懷里,他鐵鉗般的手掌讓我意識到我再一次與自由擦身而過,且很有可能再難遭逢。而更加令我悔恨絕望的是浪萍將要離我而去,我不想他離開我,我要陪著他一起去。
我們總是分離,卻總是會相逢,然而這次我有種不寒而栗的絕望,我們似乎終生也不會踫面了,我的浪萍。
劉徇似乎在我沖動的舉動里找到了借口,最終得以將我留在了身邊,成了披香博士,淖方成。
然而,隱姓埋名的日子我十分倔強,將自己囚禁在神明台,我只望著房陵的方向,那是一種祈禱,祈禱我再次破碎的星宿不要在這個時候隕落,我從不會像旁人那樣喪失希望,就算七十歲,我也要出宮。
在這樣的日子里,我驚訝于自己竟然還有客人。
那就是長煙,她是唯一我允許來到神明台的人,不為別的,因為我欠了她很多。她的手上,至今仍留有傷疤,那險些將她毀掉的疤痕讓我永遠都無法對她趾高氣昂。
于是,在一個大雨襲來的夜晚,我請求她的原諒。
她對于我突如其來的低姿態覺得有些驚訝。
良久,她伸出手來拉住我的手臂。她的指尖滲透著一種奇異的溫暖。
她望著我的眼楮,清晰的和我說。
「應該由我來向你道歉,怎麼你竟然會先我一步。」
我抬起頭,我知道她在說什麼,可是我仍舊搖了搖頭。
相愛不是錯,錯的永遠都是誤入的人。
我以慘痛的微笑來掩飾內心的悲哀。
她仍舊那樣用一種開闊的目光來注視著我。
「不是你想的那樣,不要過于苛責了自己。」
是啊,我是個苛刻的人,對別人,對自己都從不寬容。
就這樣,長煙成了我在宮里為數不多的朋友,也是唯一敢于和肯于來神明台坐坐的人。
我本來有充分的理由來痛恨和詛咒劉徇,可是當長煙來告訴我,劉徇為了立糟糠之妻做皇後竟然得罪了霍光時,我還是將頭扭了回來。
那一刻,我似乎看見天邊卷起了一道烏雲。
我知道,他無力獨自對抗霍光。
這時,長煙說道︰「我知道你是杜飛華,我也知道陛下為何對你念念不忘,因為,他將你當成了故人,那可以見證他往日的值得他信任和等候的故人。」
我轉過頭來。
長煙的話讓我有些無地自容。
我太堅持自己的立場而忽略了劉徇,我因為要恨他而忘記他是多麼愛我的一個人,那愛,其實並不比姜浪萍少。
「飛華,你幫幫他,我們都必須幫他,你不能漠視一個拿真心對待你的人。」
我從沒想過長煙會以這樣的口氣教訓我,不過,我還是垂下了頭去。
在人情世故上,我是不如她的,她總是很自然的發現走進別人的方法,進而獲得了非常多的贊譽和肯定。最值得稱頌的是,那些贊譽都是發自內心的。
後來,她還是離開了我,離開了未央宮,成為魯王劉晙的妃子。就在她離去的那天傍晚,椒房殿傳來消息,許皇後薨了。
當我在夕陽里見到了仰天慟哭的劉徇,忽然間被他的真性情震撼了。
盡管不愛許平君,可是他一直盡自己所能的保護她,甚至不惜觸犯霍光和部分群臣,他是個心懷柔情的硬漢。身上有著劉徹和衛子夫的雙重人格。
可是他的保護最終還是落空了,因為他只是孤身一人,沒有戰友的仗是最難打的。從那一刻開始,我們成了最密切的人。
也是從我轉身來到許皇後的產房開始起,他沒有再對我提出臨幸或者冊封的要求。
後來,在我的勸說下,他沒有繼續追查,而是將霍成君冊封為皇後。
霍家以為皆大歡喜。
在重重的宮闈後面,無數個夜里,我和他對坐在燈下,我們悄悄的研究著如何才能將霍家鏟除,如何讓許皇後的兒子安全長大,進而將他推上太子之位。
一切都是默默的展開,卻轟轟烈烈的收場。歷史都不得不承認,我們做的極為漂亮。
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已經快三十歲的我,對他進行了最後的忠告。
「陛下,能傷害你的人不在前方,他永遠隱藏在你的身後。」
我還記得他微微抬起的眼,眼中已經滿是帝王的謹慎。
沉默片刻,他緩緩說道︰「你的意思是朕的後宮?」
我點點頭,然後沉默了下去。
他實在是非常銳意和果決的角色,可是他擁有了太真摯的性情,這會讓女人有機可乘。
他嘆了口氣,然後將我的手輕輕握在掌心里。
這是在那次索愛而被我刺傷後他第一次觸踫我的肌膚,我沒有閃躲。
「如果你不在了,朕該去相信誰?」
他的聲音有些哀怨,眼中再次浮起難得一見的孩提時代的無賴氣,此時此刻,卻顯得那麼不合時宜令人傷感。
「把奭兒交給王婕妤。」我由衷的說道。
他深深的看著我。
「王采通?不,她會以此為借口向朕邀寵,你知道,朕並不喜歡她那種端著架子的女人。」
劉徇和我一樣,有著太多的不喜歡和看不上。
我仍舊耐著性子。
「對她說,寵幸和皇後,讓她任選其一。」
劉徇仿佛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他頓時愣住。
不多時,復又恍然的笑了。
「其實有時候你的心,真狠。」他有些悲哀的說。
十日後,王采通被冊封為皇後,撫養太子劉奭。
他們成了命定的相依為命的母子。
然而,王采通必然是聰明的,帝王對她無愛,這是不爭的事實,邀寵的結果未必真正得寵,然而,撫養太子卻可以得到後宮至高無上的生殺大權,這是多麼劃算的事情。因此她用全部的力量保護著劉奭,她知道劉奭榮,則她生,劉奭損,則她亡。
後來,我真的出宮了。
那是個狂風大作的天氣。
我的心終于如同開閘的河水,奔流而去。
我找出多年前的那身胡裝,用最髒亂的方式打扮了一下自己,然後跨上駿馬,消失在雨夜的長安街頭。
我知道,城牆上有劉徇遠眺的身影。
請原諒我,徇。
你是我今生最默契的戰友,也是我最不敢輕視和漠然面對的重要故人。
我們在風雨中經營起的信任,是不論阻隔多少假象和面具都最終會歸為一個眼神既能了然的默契。
再見了長煙,在我最迷亂的時候點醒我的朋友。盡管此時你已經遠嫁魯國,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被晙休掉,然而,我知道他對你的愛有多深,因而,必定你有了更好的歸宿。
我要揮別的其實還有很多人。
浪萍,也包括你。
我不知道你現在是否還在房陵,然而,我卻準備奔赴西域。
沿著你說的絲綢之路行走,也許我會最終走回到房陵,也有可能會死在途中,那麼就請將我徹底的忘記。
你永遠都是我心中最清明的信仰,我願意跟你走。
所以,先從西域的古道開始,為我引路吧浪萍,終究有一天,我們所有人的故事會被懂得真愛的人傳誦。
我,不是淖方成,亦不是杜曇風,我是杜飛華。
星宿破碎,卻最終被自己拯救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