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金尊冷 姜浪萍(一)

作者 ︰ 伏弓

房陵縣,屬漢中郡,以「縱橫千里、山林四塞、其固高陵、如有房屋」得名。漢水在這里蜿蜒而過,百姓取而釀酒,這里的黃酒是絕無僅有的人間佳釀。

房陵地廣人稀,土地肥沃,距離長安並不十分遙遠,卻是個偏僻的去處,自古以來便是皇家流放權貴的好地方。既可以隨時被朝廷監督,又不至于太過辛苦,這里來的都是些既被愛著又被恨著的皇親國戚。

秦始皇登基初年叛亂的長信侯全族極其門客眷屬四千余人,以及高祖劉邦叛亂的女婿張敖全族,都是這里眾說紛紜的例子。

我,作為一名普通的術士,竟然被送到這個皇親眷屬的流放地,只能說明劉徇根本就沒想讓我受苦。

事實證明,我的猜想沒錯。

剛到房陵,便有人除去我身上的繩索,然後告訴我,只要是房陵的任何一片土地都可以去,唯獨不準的是離開這里。

我淡然的點頭。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總是喝酒。

我不想再看到別人的悲喜結局,連自己的命運都不想知道,卻偏偏深深的洞悉過一切。那深沉的不能自拔的痛楚讓我實在不想過分清醒,此時此刻,酒成了最好的東西,而房陵剛好生產美酒。我是不是該謝謝劉徇呢。

經常喝的是一種叫做「琥珀」的酒。

起初我覺得店家很無趣,酒就是酒,可以用任何東西來形容,為什麼要是琥珀,琥珀就是琥珀,那完全是兩回事嘛。

可是,當那東西被盛在一只不大的陶碗里端上來時,我還是被它深深的吸引了。

那陶碗是赭石色的陶土燒制而成的,上面依稀有些裂痕,好在只是表面的風化,並沒有酒水從里面滲出。那液體呈現深棕紅的色澤,非常濃稠卻又極為清澈,可以看見碗底的旋渦紋飾,那紋飾透過一泓棕紅色的液體,似乎將時光凝固,甜蜜而憂傷的獨自優雅著。

我笑了笑,難怪店家要叫它琥珀。

琥珀的味道不如她的樣子甜美,那是種微微帶有苦澀的辣,可是在一碗下肚後,竟有種蕩氣回腸的熱從胃里升起,那熱氣中,似乎有些腥燥的味道。

店家面帶微笑,他以為我這個新來的外鄉客會受不住。

誰知,我竟抬頭看著他。

「再來一碗。」

後來,我便沉浸在琥珀潑辣蒼勁的辣和熱中。

這酒有點像西域的烈酒,我很喜歡。

醉是件最好的事情,我終于可以像常人一樣昏沉和迷亂。

可我仍舊不能忘記,重重大山後面,巍峨的宮廷深處,我心愛的姑娘正被禁錮。

多少次我舉起指頭,卻又不得不無力的放下。

我不能這樣推算她的人生,天空中那破碎的星宿,讓我根本看不清它本有的軌跡,總有什麼宿命在撕扯它,讓它無法還原成最初的樣子。

我清楚的知道,在劉徇身邊,她是安全的。

劉徇雖然將我們分離,卻終究是個有著俠義性格的帝王,既然不允許別人將糟糠之妻許平君轟下堂,對深愛的杜飛華,又怎會不傾力而護。

他的性格,就好似毛貴。

記得當初,他將毛貴拋到我的手上。

那沉重的質量,讓人有種觸目驚心的凜然正氣。

杜飛華當時正坐在我的身後,我知道,她並沒有看見我們在交涉著什麼。

可是,當那天晚上我們來到客棧後,她整理我的衣物時發現了它。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那樣輕而易舉的讓毛貴出鞘,同時,一道耀眼的綠光在劍鋒處閃過。

我當然知道,那是殺氣,一道無比真實的看得見的殺氣。

就這樣,我將毛貴轉贈給了她。

說是給她防身。

實際上,我明白,武器有它喜歡的主人,劉徇能得到這把劍,說明他的性格本是如此。

那凜冽的殺氣,赫然桀驁的向世人展露著,此謂之坦蕩。這種人絕不是陰險的小人。可他仍需要謹慎那殺氣巨大的反噬,如今生他能學會將其收斂,必然會成為曠古少有的明君。

只有王者才有這樣氣吞山河的架勢。

毛貴也同樣喜歡杜飛華,就像劉徇本能的被她牽引一樣。那是天性使然,我,術士,又怎會不清楚這點玄密。

于是,從那時起我便知道,她早晚都會去到劉徇的身邊,不管我們願不願意,事情都會這樣發生。

看不見飛華樣貌時,我不知道她最終的結局。可當看見她美麗的面孔後,我仍舊不能得知她的歸宿。這是多麼令我激動和高興的事情。我既為了自己不能預測她的命運而驚喜,也為她那斷裂破碎的生命軌跡感到擔憂。我知道,自從遭逢了她,我的人生也注定變得無法預測,這讓我充滿了感激。我是多麼不希望過早的看見自己的結局。盡管需要別離,但總還是給我留下了希翼。

因而,即便被流放,我也仍舊對上天感恩。

我在這里沒有朋友,這讓我覺得有些孤獨。

房陵的百姓只有少部分是原住民,大多數的,是流放來的王孫貴族。

他們總是緊繃著臉,似乎永遠都無法忘記自己是被拋棄的一群。每當有新人來到時,他們也不會訊問你是為了何事而被流放。這里似乎是一個小型的宮廷,到處都有暗流洶涌,說房陵是長安的陪都一點都不過分。

我知道,一些人仍舊居心叵測,而另一些人卻早已完全懈怠。

望著那些或者伶俐或者松垮的神情,你會感到極端的分裂和疲勞。

這就是物饒地豐的房陵,魚龍混雜卻又顯得單調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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