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翠煙籠 杜子硯(二)

作者 ︰ 伏弓

然而今天,我只能揮動一把卷了刃的斧子,砍向不會移動的樹木。歷史總是很會捉弄人,我的人生是最諷刺的鬧劇。

母親曾對我給予了很大的希望,她一輩子都不能忘記的,就是ji女的經歷,這後來幾乎成為她永生無法解月兌的枷鎖,為了向所有人反抗,她迫不及待的希望自己的兒女門攀上高枝。

其實我並不喜歡做官,但為了讓她快樂,我不得不走進未央宮。

在那里,謀得了少府手下武庫的職位。

是宮里名不見經傳的要職,盡管官位不大,卻極為顯眼。

然而,展屏,她最引以為豪的展屏,卻最終讓所有人隕落。

至今我仍不能原諒她。

母親雖然病重,卻意志堅強的活著,我想,也許是嶺南特殊的氣候,似乎隨時有可能要了她的命的怪物,這反倒激起了她年輕時代的斗志,她調動了全身的勇氣與環境搏斗。

這讓我看到了屬于ji女的那種殘酷的求生之眸,她的眸子,不管裝過怎樣的悲哀絕望,到了生死關頭總會絕對的選擇活著,這使得我開始真正的佩服她。

跟我很要好的,是一個壯族的巫醫。

我們都親切的叫他父冒。這是壯族有了男丁的成年男子的統稱。通常我們不太會關注他們的真實姓名。

父冒是個非常和藹的小個子男人,他的兒子非常可愛。

我在沒有伐木任務的時候便會跟著他學習醫術,主要還是希望抵抗時常威脅著伐木者的各種瘴氣。

卻在這樣的學習里,我額外掌握了不少的知識,比如怎樣治療瘧疾,甚至是去除蛇毒。當然還學習到了一些嶺南的巫術。

漸漸的,對于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我也不得不信了。

不過,不是每個被流放到這里的人都能如我一般幸運。與父冒的結識是有段故事的。

當時,我和幾個男人幫助將一棵伐倒的大樹運下山來。沿途經過一條小溪,在溪邊,我們發現了一個中了蛇毒的孩子。

當時情況十分危急。

然而,幾個男人都不贊成救助那孩子。

因為從裝扮上可以看出他屬于壯人貴族。當地的壯族人十分團結,對我們這些外來的人,尤其是流放來的中原人非常排斥。如果你在他們的土地上進行買賣生意,那就更會遭到白眼,有時候甚至是故意的挑釁進而發生群體毆斗。他們鄙視商人。不少中原人都吃過他們的虧,因此不願意主動接近他們。

可是,眼看孩子奄奄一息,我顧不上許多。

先是給他清洗了傷口,然後用嘴將毒血吸了出來。

在他喃喃不清的低語中,我得知他的父親是為壯族巫醫。

我抱著他找到父親時,已經是兩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因此,我的同伴們被我連累,耽誤了那天運送木材的行程。

正在我們一籌莫展等待官府的鞭笞時,當地的寨老來到了縣城里。

他找到了官府,並說明了情況,當時,我看見那孩子的父親,那個後來教會我不少醫術的父冒,神情鎮定的跟在寨老的身後。

其實哪里的人都一樣,只要不狡詐,便會交到真正的朋友。

見證了這麼多虛假和爭斗,來自于都城長安的我,又怎麼會不清楚這個簡單的道理。

最後,我們全體獲釋。

那次遲到,被層層上報,最終銷聲匿跡。

其實我很清楚,只要當地的官府不予以追究,京城又怎會為了幾個流放的罪犯而震動。

我又回歸到每日伐木,吸煙,幻想長煙的日子里。

再後來,父冒來找我。問我需要怎樣的報答。

我笑著說,請教教我如何對抗瘴氣吧,我厭煩死了這種惡毒的東西。

就這樣,我成了我們隊伍里的大夫。

我建議他們試著穿壯衣,尤其是那多功能的頭巾。

然後教他們平時多喝薏仁水,嚼檳榔。並且在入山前,準備一包雄黃和蒼術,以備不時之需。

而我自己則將銀針帶在身上,在有人被瘴氣放倒後,以最快的速度扎他的上下嘴唇。但後來我發現這也不是最根本的辦法。

其實瘴氣入體深時,嘴唇已經不是最重要的穴位,直搗病根的部位實際上是**,于是在我的細心和長期習武對人體經脈了如指掌的常識下,將壯醫對瘴氣的治療再次向前推進了一步。

也正由于這樣,我的地位,竟然上升了。

成了揭陽縣家喻戶曉的除瘴高手。

漸漸的,我發覺自己並不應該自卑,這里的百姓給了我最忠誠的信任,我能做的,遠比在長安掌管一個皇家武庫有意義。

我的母親被人們尊稱為善婆。

她終于有生以來第一次綻放那樣親切的笑容。

善婆。善婆。

我時常望著他,故意的叫著。

她很愛听。

是啊,她年輕的時候,听慣了的是常喜,那是別人給她的稱呼,因為她不愛笑,不好招攬客人。而今天,在瘴氣遍布的嶺南山野里,她竟然月兌胎而成最善良的婆婆。她是驚喜和詫異的。

善婆的稱呼讓她打開了心扉,她對我說,其實,這個名字她最喜歡,遠比什麼常喜來的好听多了。

雖然變的丑陋,雖然她不能再如以前那樣起舞,可是,她蹣跚的步伐和佝僂下去的腰身讓每一個人深深的愛戴她,她逐漸變的平實無華的身體,卻在這個時候顯得無比的清透美麗。

一天,她鄭重的對我說。

「孩子,母親一直錯,錯在以為你是無能的,錯在認為只有展屏才能讓母親得到世人的尊重。可是我錯了。」

我握著她的手,那變形的雙手,讓我的心猛然抽動。

「我會多救一些人,替妹妹贖罪。」

我這樣,如同發誓一般說著。

母親沉重而長久的點著頭。

然後,將身體靠在我的肩膀上,沉沉的睡去。

她就這樣離開了我。

最終歸屬于這片遍滿瘴氣的地方。

那天,我背著母親。父冒手里拿著弓箭。

這是這里的習俗。家里有人去世,一人背著死者,另一個人引弓而射,箭落在哪里,就以此箭落點為穴。

母親埋在了一個小山丘上,那里,能看到第一縷朝陽。

我和父冒坐在那里,忽然間,感覺到一陣溫暖。

那朝陽,是我來揭陽縣至今,第一次見到的壯觀景色。

我想那是我母親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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