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翠煙籠 商譽(三)

作者 ︰ 伏弓

長煙早在十歲的時候為陛下獻上了「春魂」,陛下說給她五年時間,用來進一步學習織錦,之後也就是她十五歲的那年便要入宮。

于是,在「黃碟眼」剛剛治好不久,宮里便來了詔書。

我和長煙不得不分離。

也許正是這個離別,讓我堅定了要入宮為官的信念。

我是個並不浪漫的男子,卻又同時具備了一顆執著的心。

長煙是我今生認定的女子,我不能就這樣失去她。

可我並不知道,入宮後,我們倆的人生,都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一切都變了。

長煙走後不久,我的機會就來了。

有時候,我覺得她就是為我打開人生某處大門的鑰匙,牽引著我,朝著下一個地方邁進。

當時,少府都水長失蹤。

一開始宮里還到處找他,但是後來有人說他風流浪跡,父親是嶺南的鹽鐵商人,後來劉弗陵召集群臣進行鹽鐵之議,進而將鹽鐵之事劃入國家經營範疇,因而那人生意沒落,便用錢捐了個小官,後來兒子做到少府的都水長。只是他品行十分惡劣,時常宿醉街頭或熱衷賭博而無甚作為,故而朝中本欲將他拿下,現在自己到先失蹤不見了,不少人說他定是欠了賭資而逃跑了。

于是,我的父親拖了人,通過大司馬霍光,謀得了這個差事。

霍光是征和二年將我家的金絲錦獻給武帝的人,因此,父親到還是能說上點話的,何況,我們索要的官職並不大,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位置。

都水長和武庫令雖然同級,可倫起實權卻要卑微的多了。

這倒也好,我並不希望為誰賣命,我要的不過是離長煙近點,近點就好。

都水長屬于少府,管理全國各地的水利設施,我也時常到下面各個郡縣去,不過,我擔任都水長的時間並不長,因此,沒有遇到什麼大的事情,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還都是留在宮里。長煙落腳在織室,距離少府不遠,所以,我們還是會時常見面的。

這是段非常安心和甜蜜的日子。

我的匕首也沒有被任何人發現,一切都相安無事。

人在心情好的時候做起事情來總是非常順利。

我就是典型的例子,上林苑的水質出現問題,我帶人想了很多辦法。

後來我們發現,征和二年武帝將宮里所有的蓮花拔去,這一舉動大大的破壞了水質的純淨,那些大的湖泊還要好些,可是小型的水渠就比較糟糕,時間久了,會出現一些綠色的水草,飄飄蕩蕩十分麻煩,于是,我帶人重新在中栽了不少蓮花,使得肥沃河塘的養料有了去處,並且每到夏季時清風陣陣沒有了原先的污臭味道,並有蓮子和鮮藕片可以供人采摘食用。

這樣,宮中的水域仿佛披上了美麗清雅的外衣,變得不再那麼空蕩蕩的。

陛下很高興,高興的結果卻令我震驚,那就是賜婚。對方,竟然是子硯的妹妹,杜飛華。

我甚至失去了理智,希望說服父親退婚,結果遭到了痛斥。

是啊,我是昏了頭。

可我的長煙怎麼辦?

那時候,我幼稚的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是她最好的歸宿,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她還有什麼更好的去處。我深深的為她而擔憂,仿佛她永遠都是那個雪團一樣,被帶進商家的三歲女孩。

然而,不論我如何反抗,我的婚姻還是不可避免的來了。

我采取了一種不聞不問的方式,幾乎是放浪形骸的樣子,在成婚的前一天晚上,竟然去了從不會光顧的ji院,倚翠樓。

我本想在那里找個姑娘,仿佛那是對父親,對杜飛華,對陛下最好的報復。然而,當那些ji女們蜂擁而至的時候,我發現我不能。我始終不是個紈褲子弟,我是有著深沉自卑感,卻可以揮金無度的商賈之子。都水長的官職從來就不能讓我得到滿足,我的並不在這里。

可是,我的在哪?我想要的是什麼?

後來我悲哀的發現,除了長煙,我沒有任何的人生目標和想象。

我是個失敗的男人。

于是我花錢讓他們看我舞劍。

我真是瘋了。

我不是個能徹底反抗的人,我的心里永遠放不下我的家人。

第二天,我還是被迫帶上了紅花,將杜飛華接了過來。

從那時起,我便開始喝酒,而且一直沒有離開過這東西。

我需要它來麻醉自己,否則,那被掏空了一般的心痛,會時常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然而,酒精最終還是讓我失去了理智。

我變成了一個狂野而暴躁的人。

匕首代表的那一半人格,開始逐漸顯露。

我發現,長煙在我的身邊時,我是那把俠骨柔情的長劍,而杜飛華在我身旁時,我則變成了那把渴血嗜殺的匕首。

沒錯,後來我真的變成了匕首。

我差點殺了她。

要不是長煙,我想,她早就已經倒在我的劍下了。

也許是因果的循環,長煙用手抓住了我的劍鋒。

鮮血汩汩而下的時候,我仿佛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

我深深的感覺到那來自掌心的疼痛,我總是能對她的痛楚感同身受。

我扔下劍,抱起她離開了那間屋子,我的新房。

我以為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會去見杜飛華。

然而,差不多一個月後,長煙還是回宮了,她用一種類似于逃跑的方式走掉了。而我,竟然和杜飛華坐進車里,準備歸寧。

我的命運真是笑話。

我本以為杜飛華會向她的父母告狀,卻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平靜。

她用平靜來嘲笑我,讓我成了連自己都鄙視的怪物。

于是我拼命大笑,和展屏一起玩那早已膩歪了的投壺。

我從沒有這麼難過,那一瞬間,我意識到,自己將會永遠的錯失長煙。我的仍舊健碩的身體還有必要這樣行尸走肉的活著嗎?我不斷的折磨著自己。

在回去的路上,我x在那里,昏昏沉沉,似乎睡去,又似乎清醒。杜飛華輕緩的呼吸聲讓我有些煩亂,整個車子里都彌漫著她身上清冷的香味,頗有種要將我淹沒的架勢。我意識到,日後我必須這樣與她相對,我們都將成為麻木卻清醒的人。

卻在這時,一道勁風掠過。

待我睜開眼楮時,旁邊只剩下一席月光。

我下意識的追了出去。

並不是擔心什麼或者是期盼什麼,那只是一系列出于本能的反應。

接著,我看到月亮地下,一對男女在說話。

原來她也有愛的人。

我忽然間覺得好累。

當我飄身在一旁的大石上時,那男子的臉讓我一愣。

我認識他的,那個曾經幫助過長煙的姜曉。

可是,我卻听杜飛華叫他浪萍。

當下我便知道,姜曉必然是假名,那是個隨口說說的名字,而浪萍,卻完全是頗有寓意的兩個字。

我幾乎一下子,便想到了,漂泊的浮萍。是的,不可能是另外的兩個字了。

他似乎很驚訝于我的記憶力。

其實,他的樣貌和神情,又怎是尋常人模仿的來的,只是這些年過去了,那種潑皮的樣子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出離超然的氣質。

後來我們打了起來,他只是躲閃,並不怎麼還擊,這激怒了我。

不過,面對這樣的人,我是不能使用匕首的。那不道德。

我驚訝于他揮劍的樣子,那是種極度的美麗。

誰教會了他如此完美的劍術,若是他肯殺人,必然是史詩般的死亡吧。那麼,能死在這個人的劍下,便是一個劍客最好的歸宿。

于是,我的劍更加剛猛,我如夜梟一般的身形,在月色里肯定非常陰森恐怖。然而,我始終沒有用深藏在左袖里的匕首。

他被我逼的有些惱怒,終于采取了主動的姿態。

其實,我是準備赴死的。

我想他可能也覺得奇怪,我為什麼那麼拼盡全力。

當然,面對我的進攻,他也不可能那麼輕松,我們的距離並不遠。

如果他再這樣風度翩翩,注定會死在我的手上。

我冷笑著,反正活著已經沒有什麼意思。

于是,在他最後一劍襲來時,我直接選擇了放棄,停止了一切的抵抗,只將胸膛留給他的劍鋒。

我們的動作太快了,外人根本無法發現,可是他還是猛然間將劍歪了下去。此時收劍已經來不及了,只听見 嚓一聲,我的胸前被劃開了一條深深的血口,血液頓時噴涌而出。

我望著他驚詫的眼,心里頓時沉了下去。

為什麼不殺了我。能解月兌對我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我不能退婚,不能讓杜飛華跟他走,我必須顧及我的家人,可是,如果我死了,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

「為什麼不殺我。」

我們縱身相錯的短暫時間里,我這樣問道。

他沒有回答,只是飄身落在一旁,眼里充滿了驚異。

然後,他轉過身去,扯起飛華的手,快步離去。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術士,也許在那近距離的對視時,或者更早的時候,也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郊外密林里,他就已經看到了我的宿命。

我是不可能被這個社會承認的個體。我的人生注定會隱沒在後來的歲月里,我一直在改變著模樣,不是自願,卻無能為力。

或許,他會深深的同情我,或許,他只是嘲笑我。

可是,當我再次抬起眼時,我看見他們被攔在了夜風里。

姜浪萍低聲和杜飛華說著什麼,然後飛身朝對面的人撲去。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最終阻攔住姜浪萍的黑色旋風,名字叫玄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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