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煙早在十歲的時候為陛下獻上了「春魂」,陛下說給她五年時間,用來進一步學習織錦,之後也就是她十五歲的那年便要入宮。
于是,在「黃碟眼」剛剛治好不久,宮里便來了詔書。
我和長煙不得不分離。
也許正是這個離別,讓我堅定了要入宮為官的信念。
我是個並不浪漫的男子,卻又同時具備了一顆執著的心。
長煙是我今生認定的女子,我不能就這樣失去她。
可我並不知道,入宮後,我們倆的人生,都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一切都變了。
長煙走後不久,我的機會就來了。
有時候,我覺得她就是為我打開人生某處大門的鑰匙,牽引著我,朝著下一個地方邁進。
當時,少府都水長失蹤。
一開始宮里還到處找他,但是後來有人說他風流浪跡,父親是嶺南的鹽鐵商人,後來劉弗陵召集群臣進行鹽鐵之議,進而將鹽鐵之事劃入國家經營範疇,因而那人生意沒落,便用錢捐了個小官,後來兒子做到少府的都水長。只是他品行十分惡劣,時常宿醉街頭或熱衷賭博而無甚作為,故而朝中本欲將他拿下,現在自己到先失蹤不見了,不少人說他定是欠了賭資而逃跑了。
于是,我的父親拖了人,通過大司馬霍光,謀得了這個差事。
霍光是征和二年將我家的金絲錦獻給武帝的人,因此,父親到還是能說上點話的,何況,我們索要的官職並不大,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位置。
都水長和武庫令雖然同級,可倫起實權卻要卑微的多了。
這倒也好,我並不希望為誰賣命,我要的不過是離長煙近點,近點就好。
都水長屬于少府,管理全國各地的水利設施,我也時常到下面各個郡縣去,不過,我擔任都水長的時間並不長,因此,沒有遇到什麼大的事情,所以大部分的時間,還都是留在宮里。長煙落腳在織室,距離少府不遠,所以,我們還是會時常見面的。
這是段非常安心和甜蜜的日子。
我的匕首也沒有被任何人發現,一切都相安無事。
人在心情好的時候做起事情來總是非常順利。
我就是典型的例子,上林苑的水質出現問題,我帶人想了很多辦法。
後來我們發現,征和二年武帝將宮里所有的蓮花拔去,這一舉動大大的破壞了水質的純淨,那些大的湖泊還要好些,可是小型的水渠就比較糟糕,時間久了,會出現一些綠色的水草,飄飄蕩蕩十分麻煩,于是,我帶人重新在中栽了不少蓮花,使得肥沃河塘的養料有了去處,並且每到夏季時清風陣陣沒有了原先的污臭味道,並有蓮子和鮮藕片可以供人采摘食用。
這樣,宮中的水域仿佛披上了美麗清雅的外衣,變得不再那麼空蕩蕩的。
陛下很高興,高興的結果卻令我震驚,那就是賜婚。對方,竟然是子硯的妹妹,杜飛華。
我甚至失去了理智,希望說服父親退婚,結果遭到了痛斥。
是啊,我是昏了頭。
可我的長煙怎麼辦?
那時候,我幼稚的認為,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是她最好的歸宿,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她還有什麼更好的去處。我深深的為她而擔憂,仿佛她永遠都是那個雪團一樣,被帶進商家的三歲女孩。
然而,不論我如何反抗,我的婚姻還是不可避免的來了。
我采取了一種不聞不問的方式,幾乎是放浪形骸的樣子,在成婚的前一天晚上,竟然去了從不會光顧的ji院,倚翠樓。
我本想在那里找個姑娘,仿佛那是對父親,對杜飛華,對陛下最好的報復。然而,當那些ji女們蜂擁而至的時候,我發現我不能。我始終不是個紈褲子弟,我是有著深沉自卑感,卻可以揮金無度的商賈之子。都水長的官職從來就不能讓我得到滿足,我的並不在這里。
可是,我的在哪?我想要的是什麼?
後來我悲哀的發現,除了長煙,我沒有任何的人生目標和想象。
我是個失敗的男人。
于是我花錢讓他們看我舞劍。
我真是瘋了。
我不是個能徹底反抗的人,我的心里永遠放不下我的家人。
第二天,我還是被迫帶上了紅花,將杜飛華接了過來。
從那時起,我便開始喝酒,而且一直沒有離開過這東西。
我需要它來麻醉自己,否則,那被掏空了一般的心痛,會時常讓我不知如何是好。然而,酒精最終還是讓我失去了理智。
我變成了一個狂野而暴躁的人。
匕首代表的那一半人格,開始逐漸顯露。
我發現,長煙在我的身邊時,我是那把俠骨柔情的長劍,而杜飛華在我身旁時,我則變成了那把渴血嗜殺的匕首。
沒錯,後來我真的變成了匕首。
我差點殺了她。
要不是長煙,我想,她早就已經倒在我的劍下了。
也許是因果的循環,長煙用手抓住了我的劍鋒。
鮮血汩汩而下的時候,我仿佛看見了多年前的自己。
我深深的感覺到那來自掌心的疼痛,我總是能對她的痛楚感同身受。
我扔下劍,抱起她離開了那間屋子,我的新房。
我以為從那以後我再也不會去見杜飛華。
然而,差不多一個月後,長煙還是回宮了,她用一種類似于逃跑的方式走掉了。而我,竟然和杜飛華坐進車里,準備歸寧。
我的命運真是笑話。
我本以為杜飛華會向她的父母告狀,卻沒想到她竟然如此平靜。
她用平靜來嘲笑我,讓我成了連自己都鄙視的怪物。
于是我拼命大笑,和展屏一起玩那早已膩歪了的投壺。
我從沒有這麼難過,那一瞬間,我意識到,自己將會永遠的錯失長煙。我的仍舊健碩的身體還有必要這樣行尸走肉的活著嗎?我不斷的折磨著自己。
在回去的路上,我x在那里,昏昏沉沉,似乎睡去,又似乎清醒。杜飛華輕緩的呼吸聲讓我有些煩亂,整個車子里都彌漫著她身上清冷的香味,頗有種要將我淹沒的架勢。我意識到,日後我必須這樣與她相對,我們都將成為麻木卻清醒的人。
卻在這時,一道勁風掠過。
待我睜開眼楮時,旁邊只剩下一席月光。
我下意識的追了出去。
並不是擔心什麼或者是期盼什麼,那只是一系列出于本能的反應。
接著,我看到月亮地下,一對男女在說話。
原來她也有愛的人。
我忽然間覺得好累。
當我飄身在一旁的大石上時,那男子的臉讓我一愣。
我認識他的,那個曾經幫助過長煙的姜曉。
可是,我卻听杜飛華叫他浪萍。
當下我便知道,姜曉必然是假名,那是個隨口說說的名字,而浪萍,卻完全是頗有寓意的兩個字。
我幾乎一下子,便想到了,漂泊的浮萍。是的,不可能是另外的兩個字了。
他似乎很驚訝于我的記憶力。
其實,他的樣貌和神情,又怎是尋常人模仿的來的,只是這些年過去了,那種潑皮的樣子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出離超然的氣質。
後來我們打了起來,他只是躲閃,並不怎麼還擊,這激怒了我。
不過,面對這樣的人,我是不能使用匕首的。那不道德。
我驚訝于他揮劍的樣子,那是種極度的美麗。
誰教會了他如此完美的劍術,若是他肯殺人,必然是史詩般的死亡吧。那麼,能死在這個人的劍下,便是一個劍客最好的歸宿。
于是,我的劍更加剛猛,我如夜梟一般的身形,在月色里肯定非常陰森恐怖。然而,我始終沒有用深藏在左袖里的匕首。
他被我逼的有些惱怒,終于采取了主動的姿態。
其實,我是準備赴死的。
我想他可能也覺得奇怪,我為什麼那麼拼盡全力。
當然,面對我的進攻,他也不可能那麼輕松,我們的距離並不遠。
如果他再這樣風度翩翩,注定會死在我的手上。
我冷笑著,反正活著已經沒有什麼意思。
于是,在他最後一劍襲來時,我直接選擇了放棄,停止了一切的抵抗,只將胸膛留給他的劍鋒。
我們的動作太快了,外人根本無法發現,可是他還是猛然間將劍歪了下去。此時收劍已經來不及了,只听見 嚓一聲,我的胸前被劃開了一條深深的血口,血液頓時噴涌而出。
我望著他驚詫的眼,心里頓時沉了下去。
為什麼不殺了我。能解月兌對我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我不能退婚,不能讓杜飛華跟他走,我必須顧及我的家人,可是,如果我死了,事情就變得很簡單了。
「為什麼不殺我。」
我們縱身相錯的短暫時間里,我這樣問道。
他沒有回答,只是飄身落在一旁,眼里充滿了驚異。
然後,他轉過身去,扯起飛華的手,快步離去。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術士,也許在那近距離的對視時,或者更早的時候,也就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郊外密林里,他就已經看到了我的宿命。
我是不可能被這個社會承認的個體。我的人生注定會隱沒在後來的歲月里,我一直在改變著模樣,不是自願,卻無能為力。
或許,他會深深的同情我,或許,他只是嘲笑我。
可是,當我再次抬起眼時,我看見他們被攔在了夜風里。
姜浪萍低聲和杜飛華說著什麼,然後飛身朝對面的人撲去。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最終阻攔住姜浪萍的黑色旋風,名字叫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