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錦 第七卷 《風入松》翠煙籠 商譽(四)

作者 ︰ 伏弓

我緩緩起身,只要沒有死,我就必須將杜飛華帶回去,我不能拿我父母的性命開玩笑。

姜浪萍,你錯就錯在太仁慈。

我走過去,拉起飛華,消失在慘淡的夜色里。

杜飛華沒有哭,這很好。

回到家里,沒有引起太多的注意,我將這件刀兵相見的事情掩藏在了守口如瓶的燈火下,算是對她沒有告發我的一種報答。我對姜浪萍的事情沒有再提起。

現在的我,已經如同半個死人。

心智上,我已經殘廢了。

第二天一早,我來到上林苑,胸口的傷口還在絲絲拉拉的疼著。誰也沒想到,我的命運就在這一天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

上林苑的白虎月兌籠。

那只虎幾乎是朝著我撲過來。

我只能躲閃。

卻因為劇烈的動作而再次扯開了還沒有愈合的傷口,其實那時候我已經痛不欲生了,只是旁人都沒有發覺罷了。

我忍著痛,卻發現,此時此刻,劍,那象征著君子俠義的長劍,根本就成了最可笑的擺設。

猛獸怎麼會跟你講究招式,一切都不過源自于最原始本能的攻擊罷了。

于是,我輕輕的扣動了機關,匕首的一端,已經掉落在我的手里。

當那白虎再次咆哮著朝我撲來時,我做出了最後的反擊。

將身子深深的向後彎倒下去,那幾乎將我的傷口全部撕開,我甚至听見了它咧開大嘴的聲音,鮮血一瞬間將我的身體燃燒,從里向外焦熱著。

與此同時,在虎頭劃過我的腰跡的瞬間,匕首已經出鞘,我看見它張吐著慘白的舌芯,猙獰惡毒的閃過一道寒光。

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我幾乎淹沒在自己的鮮血之中。

這一個瞬間,又將我的人生分割成兩半。

一段是為了感情而頻頻犯險的都水長,另一段則是戴上面具失去姓名的刺客。

我是誰?

事到如今,連我自己都覺得恍惚。

人們以為我就這樣死了。

可是,我還是再次醒來,醒來時,已經躺在長樂宮柔軟的錦帳里。

有一個宮女俯身跪在我的對面。

見我醒來,忙轉身出去。

不久後,來了一個人,我知道,那是鄂邑蓋長公主。

我不是第一次見到她。

她淡淡的笑了。

然後問了一些沒要緊的話題。

我知道,那不過是貴族的交談方式,真正的目的總是隱藏在最後。

不錯,可是她的意圖仍舊讓我覺得一陣戰栗。

她說,要我成為她的死士。

我當然搖頭,並且起身要走。

然而,她緩緩的笑著,指了指緊閉的門。

「殿外有一隊死士,只要你推開這扇門,他們便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城南,你的父母不過都是手無寸鐵的百姓,我相信,你騎著馬回去收尸,應該還來得及。」

我真是幼稚,竟然想從她的手底下這樣大搖大擺的走出去,要知道,他們怎麼會打毫無把握的仗。

我轉過頭來,久久的凝視著眼前的女子。

她波瀾不驚的臉上,竟找不到一點戰斗過的痕跡。

那雙鳳眼里,流過的到底是什麼?

詭計,權謀,甚至還有些淒厲的哀怨。

她與我對視。

然後,淡淡的笑著。

「你知道嗎?你現在最應該做的事情不是毀掉自己,而是復仇。」

我有些震驚,卻無論如何努力,也听不出她聲音里除了平淡到底還有什麼別的。她只是在平淡的交代著我該做的事情,她怎麼能那麼冷定的談論著別人的生死。

她看著我,似乎對我怨毒的眼神非常滿意。

「你不能和長煙長相廝守,這都是劉弗陵的錯。」說到這個的時候,我終于發現她有些神色。似乎是帶著點鼓動的意思。

我將眼楮移了回來,不再看她。

因為我已經不需要探尋,我知道,她希望我對付陛下,現在唯一要探討的,就是采取哪種方式。

而我需要做的,則是深思。這不是件小事。

「只要不成功,我全家依然要死。」

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也用如她一般淡淡的語氣說道。

她忽然間笑了,聲音很大。

我甚至懷疑這笑聲里,帶有某種暗示性的意思。于是,我下意識的看向四周,以防備有任何的變化。

「你是天生的刺客。」她的語氣充滿了贊嘆。

我轉過頭去,她的臉上飛揚著桀驁不馴的光芒。那是專屬于長公主的帝國明珠般的光芒。

「放心吧,沒有萬一。」

她微笑著看住我,眼眸里滿是奪目的自信,讓我開始疑惑。

「我不相信。」我很直接的說道。

她似乎為我的直言不諱而感到驚訝,然後,她收了笑,伸出手去,示意我坐到她的身邊。

我遲疑了片刻,卻還是俯去。

我沒想到,她竟然用那樣的眼光看著我。

似乎是欣賞,又似乎是防備,總之,我說不出到底是什麼樣的神色,她總是很復雜。

「你有點太聰明了,這不可不太好。」她先是這樣說著。然後,又自顧自的說道︰「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完全不必擔心這件事情,他並不是真正的陛下。」

她的聲音實在是很小,可仍叫我不寒而栗。

不是真正的陛下,那是什麼意思?難道他是假冒的?

她笑著看住我。

「他並不是劉徹的兒子,他的父親是前朝繡衣使江充。」

我大驚失色。

對于我的表情,鄂邑似乎很滿意,她微笑而得意的看著我。

我忽然想到陛下的賜婚,既然他不是劉徹的兒子,哪里有資格做皇帝,既然不是皇帝,那賜婚便顯得極為可笑了。

「即是這樣,長公主為何不直接昭告天下?」我想了想,說道。

她冷笑著搖了搖頭。

「唯一的證據,已經陪葬了。」

我忽然間心念電轉。陪葬,這個詞我听了無數遍,卻是在我母親的口里,還有,就是秘密。的確,陛下的事算是這天底下最大的秘密了。然而,這一切都是和我的姨母雲兒有關的。

我忽然間明白了,她說的證據,是雲兒。

這時,她又說道︰「雲兒的姐姐,如今還好吧。」

我忽然間一凜,難道她也認識我的母親?

「你不用這樣驚訝,你母親叫李媚,是李雲的親姐姐,她們一直都是鄂邑人,對不對啊。」

我恍然大悟,母親姐妹曾經必然是長公主手下的人。

「我教的那麼好,自然要派上用場,為了打探齊國的軍情,我將他們派往齊國,後來你母親因為女紅過硬,被分到齊國宮服,卻因為這一步,讓她這枚棋子成了廢棋。」她淡淡的望著我,轉而浮現出一絲詭異的笑意。

我頓時覺得一陣眩暈,這女人怎麼比毒蛇還要毒。

「我本是非常重視你母親的,卻沒想到她竟然這樣月兌離了我的視線,後來又與宮服的人不合而逃走,繼而嫁給你父親,又裝瘋賣傻。我本是仁慈的,既然她以瘋子的姿態示人,且又得了痹癥,人人都不會認出她原先的樣子了,那我也就沒必要鏟除她,這也是我做的一件好事。」她淡淡的說著,臉上不斷的向我擠出一些得意的神情。

我越听越恐怖,難怪母親那樣陰晴不定。

「其實她是真的已經崩潰了。」我低聲說道,仿佛在一個孩子在向大人,承認自己犯了很久的錯誤。

她緩緩笑了,又道︰「是的,她確實瘋了,可是她曾經是我最好的探子」說著,她竟將袍袖一揮,狠狠的打翻了我面前的茶盞,茶水濺了一地,卻沒人進來打掃。我忽然明白,豈止外面有人,就連門口怕是也有人,為了防止我對長公主不利,那是必須的一道埋伏。那麼如果我剛才傻里傻氣的走出去,怕是必死無疑。

其實,我已經成了她網里的魚,只等著被人宰割了。

「要不是她的妹妹李雲,我一定會殺了她。」說著,她惡狠狠的看著我。

是啊,這樣的她又怎麼能允許自己的設計落空呢。

「那後來怎樣了?」我竟然很平靜的說出了這樣的話。

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結局,那麼,就不妨知道的再多一點。這些事情,以後不會再有人和我談起了,我心知肚明。

可能對我的平靜很滿意,她漸漸露出了笑容。

「後來,雲兒很努力,做的很好。她成功的說服她當時的主人,將她送往漢庭。」

我俯身將那只可憐的茶盞撿起來,重新放到案上。

然後舉眉問道︰「之後她成了鉤戈夫人的奴婢,並且獲得了江充與其私通生子的消息。」

鄂邑笑著點點頭,

那是我們之間的第一次長談。後來她走了。

我始終沒有邁出那扇門,我知道,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活著從公主府走出去。

此時此刻,我開始升騰起新的斗志。

不管劉弗陵這個皇帝做的如何,他的身世都是他自己以及世人必須面對的最大問題,那個事實擺在那里,雖然沒有確鑿的證據,可是,眾口鑠金。

那幾天里,我不斷的擦拭著手里的劍,長劍,和匕首。

我發覺,每個人的心底里都有一把匕首,不是刺傷別人,就是刺傷自己。

那就是關于我們的,不為人知的秘密。我知道,我的家族早已經卷入了這場宮廷的陰謀當中,他們每一個人都必須為此付出代價。長煙,你必須忘記我,因為,此時此刻,我已經注定隕落。

後來,我選擇了推進歷史的進程。

我要成為那個親手了結此事的人。當然,是作為刺客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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