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哪里能想到︰臨到套車馬撒尿！在回到家後的兩天里，在闕門已經鐵板釘釘，答應人家的周曉紅老師，由于立場不堅定，意志薄弱，經不起家人的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再一次變卦，和家人妥協了！
他們是在8月15日上午，從闕門鎮返回鐵柵鄉的。
那天，鐵柵鄉正逢集日，又是暑期教師培訓結束的日子。所以鐵柵鄉的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熱鬧非凡。
他們在鐵柵鄉政府所在地的西街頭下了車，為了掩人耳目，在街道上胡亂兜了一圈兒，算是趕了個集。這樣，一舉兩得︰萬一走露了風聲，有人議論起來，他們也可以理直氣壯的予以回擊和反駁！
你睜大倆眼說瞎話，純粹是一派胡言！誰沒見那天我們在鐵柵鄉教育組參加完暑期培訓，又在街上趕了趕集，然後才回到學校來的？
遇得好不如遇得巧！他們剛從下車的南街入轉到北街出口，恰巧遇到他們沙窩初中的陳若林校長。
陳校長簡單問了一下這幾天培訓的情況，——作為校長，他當然是不會安老本分去參加培訓的！余俊賢和周曉紅老師胡亂謅了一通謊言，將校長大人打發了。
沒想到陳校長又臨時指派給他倆一個任務︰到北街口那家家電維修部，將學校那台已經修理好的黑白電視機捎回學校。
地處新置縣偏遠山區的鐵柵鄉後山片區，是在1990年的年底，才終于通上照明電的。學校為了豐富老師們的業余文化生活，購置了一台黑白電視機。
由于地處深山，信號不好，加之人多，第一次接觸電視機，大家都非常好奇，你模模，他模模，不久就不出圖像，只剩雪花了。
余俊賢和周曉紅非常愉快的接受了這個任務！要知道，這樣一來，在最後撤離沙窩初中之前，基本上可以不必為他們的先斬後奏、不辭而別、另聘她校的「背叛」行為擔驚受怕了！
因為，校長大人可以為他們作證︰這幾天他們一直在鄉里參加培訓，並沒有任何的「叛逃」行為。
但有時候，有些事情，一旦進行得太順利的時候，恰恰倒是應該特別留心、特別提神的時候！
眼下的余俊賢和周曉紅兩人，現在正處在這樣的情形之中。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麼重大的人生抉擇，就那樣輕而易舉的搞定了！
正當他兩個心里就像喝了蜜一樣，暗自得意，甚至已經在悄悄地整理物品，準備打點行裝的時候，突然發生的一件事，差一點動搖了余俊賢面臨重大人生抉擇時的立場和信心。
8月15日下午，他們剛從鐵柵鄉回到學校，周曉紅老師就馬不停蹄的趕回六七里外的家里，向父母家人告知此事。但很出乎周曉紅意料的是——
當他回到家里，去和父母大人商量此事的時候，父母親竟然堅決反對兒子另找出路，應聘到闕門鎮第一初級中學去任教。
這倒不是因為他的父母們多麼開明，多麼高尚，多麼通情達理，而是因為︰他要讓兒子周曉紅在教師節結婚成家，因此堅決反對兒子外出！
這樣一來，並肩作戰的兩個人，一下子變成了孤軍奮戰的余俊賢一個人。為此，余俊賢的心里整整難受了兩天。好在他的父母堅決支持他！
可話又說回來，不支持又有什麼辦法呢？問題就那麼現實的擺在他們父子面前︰治病欠下的巨額債務，短期內他們必須還清！
再沒有比這更充分的理由了！
衣食住行用，吃喝拉撒睡，日子要正常過下去，債務又必須在短期內還清！再也沒有比這更現實的問題了。
正因如此，在決定余俊賢是去是留的問題時，余俊賢的父母表現出了毅然決然、義無返顧的決心和氣度。
就這樣，原來是他和周曉紅兩人在悄悄地整理行李，打點行裝，但是現在，就只剩下了余俊賢一個。
周曉紅就像沒事人一樣，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讓余俊賢很是感到底氣不足，心緒不佳，舉棋不定，猶豫不決！是去，還是不去？此去，是凶多吉少，還是凶少吉多？
但在8月16日到17日兩天里，不論余俊賢怎麼去做周曉紅的工作，周老師都像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打定了主意︰堅守在沙窩初中，不再想去闕門那回事！
當然，盡管周曉紅始終沒有回心轉意的意思，可余俊賢並不怪他。
因為余俊賢知道︰周家就只有曉紅一個男孩。古語雲︰父母在，不遠游！更何況，他的父母年事已高，實在不允許他再雲游四方，南征北戰，東奔西走的了。
這樣一來，余俊賢就只好形單影只的，孤零零一個人，離開一心一意工作了三年半之久、給了他的人生難得的一次轉折機遇的他的母校——沙窩中學，死心塌地的踏上了前往闕門初中的路途！
他是在整頓好了自己的一切物品之後，才去向校長陳若林和教導主任李夷吾說明情況辭行的！
時間是在沙窩中學開學的那天上午！
在此之前，余俊賢已將自己所有的物品，該裝箱的裝箱，能裝袋的裝袋，陸陸續續運回到了家里。
這個時候
，校長陳若林、教導主任李夷吾等學校領導已經覺察到了，——或者說是听到了一些風聲，明知道余俊賢去意已決，擋是擋不住了，留也是留不住的！
于是乎，陳若林校長索性既不阻擋，也不挽留，基本上是听之任之，自由發展。或許，陳若林校長和李夷吾主任也已心知肚明︰想強把人家留在這里，而自己又並不能徹底解決人家的公職問題！
既然如此，強扭的瓜不甜！與其將人家拴在這里，眼睜睜看著將一個人才毀滅掉，倒真不如網開一面，放像余俊賢這樣有能力、有門路的人出去，求得一條生路。
但話雖這麼說，可當余俊賢真正敲開了陳校長的辦公室的門時，陳校長對待余俊賢的態度，還是大大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
只見陳若林校長平靜的听完余俊賢的陳述，不知是出于義憤，還是對余俊賢——這個他先前曾經認為是得意門生的人的失望，他幾乎是用諷刺挖苦的語氣對余俊賢說出這番話的︰
「事情既然到了這一步，其實，你也沒有來和我說的必要了，該走就走吧，鐵打的學校流水的教師，走個穿紅的，來個掛綠的！不管你走到哪里，是天涯還是海角，我都希望你不要忘了︰這里是你的母校，是你參加工作的第一站！」
听了陳若林校長的這番話，余俊賢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苦辣酸甜咸，融匯聚合在一起，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從陳若林校長辦公室里出來，余俊賢穿過校園的西南角，走上二層平台，一一穿過教師辦公室窯洞門前的通道，跨過小北門，來到李夷吾主任的辦公室，和他告別。
李夷吾主任顯然已是有所耳聞，並且思想上似乎也有了充分準備。他不緊不慢的，就像當年任余俊賢班主任時，訓斥那些犯錯誤的學生那樣，款款道來，娓娓動听︰
年輕人，到外面的大天大地去闖蕩闖蕩，磨練磨練自己，作為你學生時代的班主任老師，和你參加工作以後的同事，我想請你記住這幾句話——
做人要學會感恩。不是說，滴水之恩當以涌泉相報嗎？在你人生最艱難的時候，學校收留了你，給了你一個難得的工作機會，使你的人生擁有了一次可供重新選擇的機遇。
可眼看今天就要開學了，你事先也並沒有和學校打招呼，可你現在突然提出辭職這個問題，你讓學校領導和其他老師該怎麼看你？你這不是在忘恩負義，玩短把鐮嗎？學校今天開學，你這突然一走，現在再去哪里聘一位教師來代課？你讓學校領導有點措手不及，你知道嗎？
余俊賢听了，心里有點不是滋味！是啊，校長和教導主任說的都有道理！
可問題是，他余俊賢的問題也非常現實︰不要說再在這里呆上三五年，到頭來問題依然解決不了；退一步說，即使問題能圓滿解決，可遠水解不了近渴啊，他欠下的債務該怎麼去還？
他知道沙窩中學是他的母校，現在的學校領導和教師，絕大多數過去曾是他的老師和同學。按理，余俊賢老師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是應該向他請示一下的。可現在想想，真要是那樣的話，她們幾個當領導的，你能夠同意她外出招聘嗎？不讓他去又該怎麼辦？
現在，余俊賢實實在在感受到了做人之難︰先斬後奏，不辭而別，落得領導埋怨，同事指責，學生不滿；可按部就班，他的人生理想就難以實現，目的就很難達到，問題就很難解決！
想到這里，余俊賢的心里難受極了！
他沒想到，自己當初頭腦里的一個轉念——決定到晉西去治病，會直接導致事情發展到今天這種不可收拾的地步！
這一走，從此遠離故鄉，東奔西走，浪跡天涯，前路漫漫，黑咕隆咚的，吉凶未卜，禍福難料。命中注定，在未來的日子里，他的生活一定會和「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緊緊地聯系在一起了。
懷著極其痛苦的心情，離開了李夷吾主任的辦公室，前腳剛剛回到自己的住室，後腳李夷吾主任就又跟來了。余俊賢心里正在納悶︰這是怎麼回事時，李夷吾主任開門見山，直截了當的問余俊賢︰
「前一段時間，你在我那里拿的那本《中華成語大詞典》還在嗎？這是學校工會買的書，可不敢帶走啊！」
余俊賢老師一听，知道是因為自己要走了，主人不放心，害怕自己將學校的公共圖書據為己有，于是腳跟腳追討來了！
這讓余俊賢本已非常難受的心更加難受了！有道是「世態炎涼，人走茶涼！」可現在，余俊賢老師還並沒有離開沙窩中學，就已經深深感到這種「人走茶涼」的人生況味了！
想想自己這三年半來，在沙窩中學的種種經歷和遭遇︰工作上不被領導信任，自認為是英雄無用武之地，長期以來，郁郁寡歡，悶悶不樂；精神上，戀愛受挫，婚姻無著，成家立業，遙遙無期，致使父母雙親整天愁眉苦臉，長吁短嘆；事業上，地位低，待遇差，臨時代課，轉正無望，……你說自己整天活得這叫個什麼勁啊？
今天是開學的日子，許多學生家長因為要送新生入校，來的不少；余俊賢老師在這里整整干了三年半，很受學生歡迎和愛戴的。一听說余老師要到別的學校去任教，一時間亂了方寸，紛紛趕到余老師的住室，來看余俊賢老師，並和他話別。
看著這些熱鬧非凡的景象，想著自己在母校近四年的工作經歷，以及未來那不可預知的漫漫前途，不知怎的，余俊賢老師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淚吧嗒吧嗒的就掉了下來！
在來看他的家長中，他心愛的學生莫夏捷的父親就在其中！三年半來，他的兩女一男，都曾經被余老師教過。由于余俊賢和莫夏捷的那種特殊的個人關系，在三年半的工作歷程中，余俊賢把自己的全副身心都用到了學生身上，投入了所有的時間和精力，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將全部的愛都給予了每一位他深深愛著的學生，相信這種愛心通過學生的真切感受，能夠傳遞到家長那里，使他們感同身受。
余俊賢對莫夏捷姐弟三人的照顧，真可謂無微不至！除了日常生活、學習和思想上的幫助之外，更重要的是︰余俊賢利用自己當班主任的工作之便，在1990年的那屆學生建檔時，給莫夏捷的妹妹莫小雨又重新建立了一份學籍檔案！而上年建的那一份，讓莫夏捷在第二年回校復讀時，按應屆生頂檔參加了中招考試！
從學校的角度而言，這是嚴重的利用職務之便，弄虛作假；但從學生自身的前途和利益來考慮的話，這顯然是幫了她們的大忙！
這一切，莫夏捷的父親，——余俊賢未來的老丈人，當然是一清二楚的！
今天，在這個非常的時刻，他之所以要來看望、安慰余老師，完全是出于報恩的考慮！
莫夏捷的父親看到余老師落淚了，急忙上前勸解。誰知道不勸一切倒還好，一勸竟一發而不可收了。到了最後，余俊賢老師竟至于悲從中來，大放悲聲！
就這樣，余老師哭別母校、同事和學生，踏上了浪跡天涯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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