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燈已經熄滅,房東大娘臥室的燈還亮著,許茹香叩響窗欞,笑問道︰「大娘你不會睡了吧?」
屋里沒有人應聲,從窗戶上映出的影子就知道房東大娘還沒有睡,除夕是要守夜的,房東大娘不可能睡。許茹香能听見房東大娘和虎娃悉悉索索的說話聲,就是听不清楚他們說些什麼。
「小石頭。」許茹香叫了一聲。
石清很自覺的走到門口,舉手叩門。
咚咚咚,咚咚咚。當此時,某家的爆竹又點起來,清脆的叩門聲湮沒在 啪啪的爆竹聲中。石清無奈的看著許茹香,許茹香微微嘆息,又對石清笑了笑,拉著石清的手回到家中。快一年了,石清還是不大習慣被許茹香牽著手,但要是叫他松手,他又舍不得,姐姐的手柔軟而溫暖,要一直牽著才好。
夜還很長,許茹香點了燈,生了火盆,許茹香拿出前幾日買的梅干和瓜子,姐弟兩坐在火盆旁,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直到子時過了,才叫早已昏昏欲睡的石清上床睡覺。
第二天清早,許茹香做了一籠粉蒸排骨和一道白切雞,按理說,大年初一是不能生火的,不過許茹香不興這個,把菜做好了叫石清給房東大娘送去,自己則挽起頭發,換了輕便的男裝,戴上帽子和圍巾,把半張臉都包住,等石清回來了,兩人就出去。房東大娘見送菜的是石清,臉色並不怎麼好,對石清冷言冷語的諷刺幾句,根本沒讓石清進屋就打發他快走。石清不喜歡虎娃,也不喜歡房東大娘,正求之不得,拿著托盤趕緊跑回廚房,把托盤放下,又轉回屋里,換了衣裳,戴上帽子,就和許茹香出門去。
「姐姐,我們今天真的去一品居給劉掌櫃拜年嗎?」。石清問道,總覺得那是許茹香隨口一說,不應該是真的。
許茹香搖搖頭,朝身後的潮里弄巷口看了一眼,說道︰「今天一品居就不開門,上哪兒去給劉掌櫃拜年去?我想去一趟荷花村,又不想一個人去,你就陪我走一趟吧」
「姐姐去荷花村干什麼?那兒有你認識的人嗎?」。
「有姐姐的一個恩人,大半年沒見過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好不好。」
想起李蘭花溫和樸實的笑臉,仿佛還在昨天,又仿佛經歷了多年,這大過年的李蘭花的兒子也一定回來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不知道是否會歡迎她這個不速之客?
石清很是驚訝,沒想到許茹香在錢塘縣還有熟人,卻從沒听她提起過。石清加快腳步跟在許茹香身後,說道︰「姐姐的恩人就是石清的恩人,走,看恩人去咯」
荷花村外的荷塘已經沒有了荷花,冷冽的風呼呼吹著,道路兩旁光禿禿的樹干搖晃著枝椏,許茹香一路走來難得看見一個人,大過年的日子人們都窩著家里烤火,誰也不想出門。許茹香走進村子,遠遠望著小道邊的一處宅子,門上貼著福字,牆上貼著春聯,上方掛著一塊黑漆木匾,上書「曾宅」兩個隸書大字,正是李蘭花家。
許茹香站在樹下,靠樹干擋一點風,從兜兒里模出一個繡著並蒂蓮的翠綠色錢袋,大概數了數里面的錢。「小石頭,幫我把這錢袋還給曾家的女主人。」說著,許茹香就把錢袋遞給石清。
石清捏著錢袋,詫異的盯著許茹香,問道︰「姐姐你不去嗎?」。
許茹香打道︰「除了李大娘,這家的其他人我並不喜歡,也不想見到。這錢是當初李大娘借給我的,都這麼久了也該還她,你就幫我還了吧,我就在這里等著。」
「哦。」石清應道,小跑到曾家大門前,又回頭看著許茹香。許茹香莞爾一笑,示意他快些敲門,石清乖巧的點點頭,然後轉過頭去,抓起門上的獸環, 叩響。
「誰呀?」一個少年的聲音高叫道,洋溢著濃濃的愉快氣息。
咿呀——
兩扇門拉長了木頭摩擦的聲音,一個穿著青色棉襖抱著暖壺的憨厚少年從門後探出頭看,打量石清稍許,見石清不像是村里的人,驚奇的問道︰「你找誰?」
「請問李大娘在嗎?」。
少年微微怔愣,沉吟片刻,猛地一拍腦門,叫道︰「哦,你找我娘啊」長這麼大還從未听過有誰稱呼李蘭花為李大娘,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你又是誰?」少年又問道。
「我叫石清,我姐姐托我把這個交給李大娘。」石清把繡著並蒂蓮的錢袋奉上。
少年接過錢袋,略略看了看,認出是李蘭花繡的錢袋,便把門大大打開,請石清進去。石清側過頭,遠遠的看了一眼樹下的許茹香,推辭道︰「不用了,你把這個交給李大娘就好,我先走了,告辭。」說罷,石清就往許茹香那兒跑去。
「哎,怎麼就這麼走了呀?」少年有些抑郁,抬頭一望,就看見不遠處的老杜仲樹下立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郎,石清快步跑到他身旁,兩人朝他揮手一笑,而後離開。少年聳聳肩,關上大門,找自己母親去了。
李蘭花正在屋里衲鞋墊,一針一線縫得細細密密,少年急沖沖的走進屋里,李蘭花也不抬頭,專心于鞋墊,說道︰「小安啊,干什麼這麼毛毛躁躁的?都老大不小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一樣。」
「娘,剛才有人來,說把這個交給你。」說著,曾小安就把錢袋遞上。
李蘭花這才抬頭,看見錢袋上的花紋,怔愣稍許,猛地抓過錢袋,追問道︰「誰送來的?」
「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哦,還有個稍大一點的少年和他一起的,不過那人只是在杜仲樹下等。」
「少年?不應該是姑娘嗎?」。李蘭花驚訝道。
「姑娘?不對呀,是兩個少年,年歲都不大。」曾小安比李蘭花更吃驚,難道剛剛在樹下的那個人是個姑娘?
「他們在哪里?」
「走了。」
「走了?唉,你這孩子,怎麼能讓人就這麼走了呢?」李蘭花責備道,放下鞋墊就往屋外走,剛走到屋門口,曾富貴正好進屋來,問道︰「你急急忙忙的干啥去呢?」
李蘭花道︰「香兒姑娘回來了,我趕緊看看她走了沒」
曾富貴微眯著眼,一時沒回憶起來香兒是誰,片刻之後又猛地想起,暗暗驚呼︰「是她啊,小娘皮,居然還敢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