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明 第一卷 生計 第九章 新桃換舊符

作者 ︰ 喻心

山中日月如梭,轉眼就到了崇禎元年臘月十八,林純鴻一行三十多人將已伐樹木置于溪邊,返回家過年。雖說樹木還沒有運到清江口,無法給工人結算工錢,林純鴻給每人提前支取3兩銀子,按照林純鴻的話說︰給工人了工錢,過個好年,自然會有人免費幫我們說好話,來年招人容易。並且特意交待林德海等來自小灣村的玩伴︰回村後一定要紅紅火火的過這個年,咱們現在還怕以後會缺錢?該給家里的人買新衣的就買新衣,該吃肉的就吃肉,有錢修房子一定先把地基打好,做到這點,就算給我幫忙了。

林德海等人正有此意,正所謂︰「富貴不歸鄉,如錦衣夜行。」誰有了錢不想在鄉里炫耀炫耀?一時之間,夷陵州附近和小灣村到處充斥著這些話語︰

「要說林老板就是有本事,半年時間不僅自己抖了起來,順帶著一些苦哈哈也抖起來了。」

「林老板?何人啊?」

「就是小三啊?噓,林老板不讓別人叫小三。本以為他爹和兄弟死後,他就傻了,沒想到一下子就了!」

……

「大貓耳也了?這小子除了一張碎嘴外,什麼也干不了,居然也有錢了?還上酒樓?這世道是不是亂了?」

「誰說不是?听說是跟了林老板呢,大貓耳說明年林老板還招人,你去不去?」

「不去,大貓耳什麼貨色?連這個混球都能,肯定不是正經買賣,保不準就被官府抓了!」

「大貓耳怎麼啦?這家伙除了嘴損人外,也是一把好力氣,為人也實誠!听說有人上門給他說媳婦!二桿子也過了年就辦喜事,他娘的,二桿子當初邀我,我怎麼就不去呢?」

……

周望和李叔對林純鴻此舉相當不解,苦勸道︰「常言道人怕出名豬怕壯,槍打出頭鳥,這樣被別人盯上了不好!」林純鴻的理由比他們還多,說什麼只要自己強,別人盯上又奈我何?這年頭,被別人拿在嘴里說,不管是稱贊還是被損,也可以用來賺錢!周望和李叔苦勸無效,只好由得他,不過終日提心吊膽。也是,未知的危險最讓人擔心。

而林純鴻絲毫不管不顧周望等人的擔憂,準備玩一個更大的︰買下百里洲所有的田地!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說的就是長江從白帝城經過百里洲到荊州的這一段水路。從三峽奔涌而出的長江,辭巴蜀,過宜昌葛洲,水寬闊如海呈浩蕩之勢,一路向東,水流變緩,泥沙沉積,常年累月,便形成了百里洲。百里洲是地處長江中游的一個孤島,也是萬里長江中的第一大島。北面便是枝江縣,隔著長江主道而相望,南面河流較窄,與松滋相望。直至明初大洲小洲因經年累月河沙堆積,99小洲逐漸淤連成片,于是就有百里洲之說。該島面積約22萬多畝,但可耕面積僅僅5萬多畝,大多數地區為沙洲,夏季洪峰來臨時,便被淹沒,冬季便露出水面。

「現在江陵地價大概8兩銀子一畝,百里洲雖說便宜點,也要4兩銀子上下,買下來要2o多萬兩銀子,我們怎麼賣得下?」

「錢不是問題,有多少先買多少吧,慢慢來。」

林純鴻對這個問題很固執,以至于周望認為他患了妄想癥。

「周叔,趁著過年還有七八天,我們上百里洲看看去?」

周望無奈,便與林純鴻同行,小鳳兒也吵著要去,李木匠左右無事,也被林純鴻捎帶上,四人便同行。

從夷陵州雇了一艘船順流而下,一日而至,只見百里洲樹木蔥郁,一眼望不到盡頭。洲西邊地形略高,東邊低窪,都是一些沙洲。島上的耕地主要集中在西邊和南邊,而最西邊則沒有什麼耕地,主要是因為江水沖刷,島基並不固定。

四人準備繞著島走一周,期望對島有個大致的了解。一行人在付家渡上島,沿著江邊往東走,走到白馬寺,便現島岸折向東南,再前進大約5里,抵達劉巷村,現這里江水流動變緩,並且岸邊陡峭,河床很深。

林純鴻一見,大喜,說道︰「這里適合建一個港口!造船廠也可以建在這里。」

其他三人一听,無不大吃一驚,建港口和船廠可比買田更花銀子,更加坐實林純鴻患了妄想癥的事實!

「錢沒掙多少,倒整天想著花銀子,這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小鳳兒總是想著損林純鴻,也許是林純鴻的固執刺激了她。

「只是說這里適合,又沒說馬上去建!」林純鴻笑道。

小鳳兒和李木匠才放下心來,但周望知道,林純鴻肯定會這麼干的。按照林純鴻的說法就是未雨綢繆,關于大明的命運,林純鴻和周望探討過多次。林純鴻認為,大明的命運將在賊寇或者韃子手里終結,湖廣也要亂起來,即便這里賊寇不來,韃子也要侵入。而北人善騎馬,南人善舟楫,將來必定要靠水軍與韃子的騎兵周旋。

而周望則不以為然,大明都持續了快3oo年了,哪有那麼容易亡的。固然現在民變四起,遼東也丟了,但還沒有到亡的那一步。再說崇禎怎麼看也是賢君,上位以來誅魏忠賢、取消礦稅、召回稅使,無不讓民間拍手稱快,這樣的朝廷怎麼會亡?

「取消礦稅、召回稅使,老百姓是滿意了,那遼東的餉銀怎麼辦?受災的地方如何賑濟?朝廷拿不出錢來!」林純鴻當時就說道。

周望聯想到最近听說的遼東由于餉銀不夠兵變的事情,有點相信林純鴻的話了。

林純鴻總結道︰「無論遼東韃子有多厲害,無論民變有多少起,只要朝廷有錢有糧,都不足為患,關鍵是朝廷現在拿不出錢來!」

一行四人繼續往東邊走,走到八畝灘這個地方,便折向南,離開長江主道,進入南邊的小河附近。這里的河道很窄,泥沙淤積嚴重,冬季的時候甚至可以淌過去。田里的冬小麥已經冒出了苗,不過由于干旱,麥苗很稀疏,更不知道來年的洪水是否會把這里淹沒,所以,估計這里明年的日子會不好過,再加上長江上的水匪越來越多,這里的農民逃亡嚴重。小股的水匪不敢到長江以北去劫掠,但百里洲這里隸屬枝江縣,和縣城隔江而望,在這里劫掠風險極低,倒成了水匪的樂園,這里的農民生存日益艱難,甚至有的忙時為農民,閑時也出江劫掠,整個百里洲都快成匪窩了。

要不是周望、林純鴻等人隨身攜帶刀和弓箭,沒準就成了目標。林純鴻四人一打听,這里的地價已經跌倒三兩銀子一畝都沒有人要,林純鴻得意得腦袋直晃。小鳳兒實在看不過眼了,啐了他一口,道︰「這里的老百姓都活不下去了,你倒得意,你這人的心是什麼做的?」

「我的周大小姐,你是為民請命、解民于倒懸的好人,我是無惡不作的壞人,好了吧?自己還是老百姓,倒覺得自己比別人高一等了。」

「你、你……」小鳳兒鳳眼圓睜,用手指指著林純鴻氣的說不出話來。

「我什麼我?等我買下這個島,不收他們的田租,他們就過得好點,我的心就是肉做的,對不對?」

小鳳兒哼的一聲,說道︰「這樣還差不多!」

李木匠和周望見兩個小輩斗嘴,在旁邊偷偷而笑。李木匠在旁邊補充道︰「半年前,我們三十多人哪個不窮得叮當響,要不是林小爺,我們哪能挺起胸來過好這個年?」

「這叫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有多大本事就幫多少人!」林純鴻得意的說道。

「看把你美的,賺了幾個臭錢,就高興成這樣,小心陰溝里翻船!」小鳳兒見不得林純鴻得意。

「什麼?你咒我?這不連你爹一起詛咒了?」

岸邊傳來周望和李木匠的笑聲。

圍著百里洲轉了一圈,四人棄舟登6,從6路返回夷陵州,畢竟,快過年了,中國人講究一個團圓,缺一人便覺得這個年沒有過好,因此,無論是在天南海北,只要情況允許,都要返家過年。從臘月二十四開始,夷陵州城便稀稀落落的響起爆竹聲,那是小孩子提前進入了過年的狀態,開始體驗放爆竹的樂趣了。大人也隨著小孩,畢竟,要過年了,只要家里做得到,都要給小孩制幾件新衣,吃幾頓好的,所以沒有哪個小孩不盼望著過年的。

常言道,過年忙死女的,吃壞男的。也的確如此,女人要準備年飯,準備祭祀的福禮,來了客人,還要置辦飯菜。而男人就是走走東家,竄竄西家,吃吃飯,喝喝酒,要多閑就有多閑。但這些是針對家境良好的人家,很多窮苦人無時不刻都在面臨生存的考驗,沒有多少心情去閑逛。

這不,離夷陵州城五里地的長嶺崗村的李秀才家,娘子正在埋怨當家的。「都臘月二十六了,成兒和玉兒做新褲子的錢都沒有,米缸里的米也快見底了,這日子可怎麼過啊!」說著說著,娘子的眼淚就下來了,坐在那里不停的抹眼淚。李秀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也毫無辦法。要說洪武爺鼓勵文治,秀才的地位也挺高,見了縣太爺也不用大禮參拜,鄉人也尊敬,每日有一升米的稟膳。李秀才大名李崇德,早年李家為了改變自家命運,從眾多兒子中選中了李崇德讀書,這也是鄉里人的慣例。只可惜李崇德成了生員後,便無法再高中,幾次趕考,也耗盡了家里的積蓄,再加上前幾年一場大病,家里僅有的幾畝地也典賣出去,現在就靠李秀才給別人抄抄書、寫寫信和狀紙,勉強度日,日子反而是李家兄弟中過得最寒磣的。這點被兄弟老婆已經嘲笑了很多次,讓他郁悶無比。

家里是沒法呆了,看著娘子的淚眼他就不舒服。那就出去走走吧,外面的陽光不錯,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信步走到夷陵城,慢慢走向江邊,這里正好是黃柏碼頭,清清的黃柏河就從這里注入長江。從這里還可眺望到江中的葛洲,雖說沒有讓他的心情變好,但也不至于太壞。突然從碼頭處傳來一陣吵鬧聲,他不由得感到納悶,現下要過年了,碼頭應該是比較清靜太對,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于是他信步走向碼頭,想一探究竟。

走過去一看,現人群中間有一根2oo多斤的圓木,圓木後面擺著一張桌子,桌子後面坐著兩個人,年齡大概四五十歲,眼神犀利,在那里朗聲說道︰「林老板盯了個規矩,誰要是扛著這根木頭走5oo步遠,便可以一起去伐木!」這人便是周望和林純鴻。

人群中立即傳出一股噓噓聲,扛著2oo多斤的重物行走5oo步可不是簡單的事情。更有人罵道︰「這簡直就消遣大伙!」也有的人躍躍欲試,但想到這麼多雙眼楮盯著,就不敢邁開腳步上前。

這時,一個家伙擼了擼袖子,罵罵咧咧的站出來︰「娘的,老子來試試!」

說完,他就兩手抱住圓木,放置在肩上,歪歪斜斜的向前走去。人群見此人出來,便沉默了,既不叫好,也不諷刺,就如沒看見這人一般。原來這王二是夷陵一霸,糾集了十幾號人,平日踫踫瓷、勒索一下商戶,平日大伙見了就怕,被勒索的人也自認倒霉,不敢深究。官府也抓過幾次,但又沒什麼大的罪過,關一段時間就放出來,出來之後就變本加厲。

只見王二走了3o來步,就已經滿頭是汗,兩個鼻孔就像扯風箱似的,呼呼的直喘粗氣。待堅持到1oo步,兩腿再也挪不開步伐,只好恨恨的將圓木扔在地上,一坐下來連氣都喘不過來。周望和林純鴻見了,只呵呵好笑,畢竟有蠻力的人不少,能扛起2oo斤不難,但難在堅持走5oo步。這非得要力氣大而且長年累月干活的人才有這個可能。

既然有人出頭,余下的人便不再猶豫,逐個的按著順序扛著木頭走5oo步。不多時,便有五人完成了任務,按照周望開頭交待的,簽訂了契書,放一貫錢的預付款。看得人群羨慕不已,只恨自己沒有那本事。

李秀才看了,搖搖頭走開,嘆道︰「力士比文士值錢,百無一用是書生啊!」

沒走多遠,突然從人群里傳出驚呼聲,伴隨著哇哇叫聲。原來是王二今天丟了人,一貫錢也沒有拿到,便找周望和林純鴻勒索點錢作為補償,但周望和林純鴻哪里理會他?王二便氣不過,招呼兄弟們揍周望和林純鴻。

但這些人哪里是周望和林純鴻的對手,三兩下,十多人便哼哼唧唧的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眾人見王二等人被揍,無不拍手稱快,李秀才也覺得快意,這個王二不是一般的令人討厭。

王二兀自在那里叫罵︰「你們兩個不就是叫周望和林小三嗎?我要到衙門去告你們通匪,要不你們在哪里弄得那麼多錢?」林純鴻和周望也不理會他,只管在那里收拾契書和桌子。

「你們以為老子怕了?你們不是隔一段時間要進深山幾個月嗎?要你們家里的孤兒寡母小心點,有他們好看的!」

周望和林純鴻听了,彼此的看了看對方,只見周望目露凶光,充滿了殺氣,林純鴻搖了搖頭,慢慢向王二走去,王二見林純鴻過來,怕再挨打,拼命的向外面挪去。林純鴻一把抓住王二,冷冷的說道︰「你們待怎地才了了這樁事?」

王二顫抖著說道︰「不需要怎麼了,我們之間就沒有誤會。」

「要是我的家人少了一根毫毛,唯你是問,但叫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我也就是逞口舌罷了。」說完,帶領潑皮連滾帶爬的往東城而去。

李秀才又嘆道︰惡人還需惡人磨,正準備離此地而去,結果這話被周望听見,問道︰「你那先生,何謂‘惡人還需惡人磨’?難道我倆也是惡人?」

「二位暴戾之氣形于色,何須我多加解釋?」

林純鴻笑道︰「想那歷史上武能上馬定乾坤的人物都是惡人了哦?」

李秀才一愣,方知自己這話真是說錯了,也不狡辯,當即致歉道︰「是在下口誤,還請兩位別介意。」

周望和林純鴻見這讀書人倒也爽快,也不放心上,忙道︰「先生客氣了。」

「適才听這位大哥說每月保底一貫錢,每個組按伐木數量計算工錢,還有什麼七成三成的,好像挺復雜的,兩位能為在下解說一下嗎?」李秀才剛才听到周望給大伙說怎麼計算工錢,李秀才來得晚,沒有听全,本能的覺得這個方法很好,忍不住就問道。

林純鴻笑道︰「連先生都沒听分明,也的確夠復雜的。是這樣的……」林純鴻將工錢放方法一一解說。

李秀才听後,呆立片刻,方一拍大腿,說道︰「難怪人人都在傳林老板了大財,有這個方法,不財才怪!」

「都是街坊鄰居謬傳的,哪里什麼財,倒讓先生見笑了!」

「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李秀才用這句話做了總結,方告辭而去,倒讓周望和林純鴻一愣一愣的,不知這秀才在想什麼。林純鴻本能的覺得這個秀才不簡單,何以對貨值中的放工錢這麼感興趣?但他也沒有多想,目前他想得最多的還是如何把手里的錢變多。a全文字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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