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莊其實並不叫東莊,有個湊趣的名字——餅兒莊,其來由麼,說起來跟李顯還有些瓜葛——此莊本屬皇莊,編號丙二,顯慶三年,高宗將此莊賞賜給了李顯,原本合該由著李顯起個響亮的名字,偏生那會兒李顯正值年幼貪玩之時,渾然就沒去理會這事兒,這莊子也就始終沒個正式的名號,大家伙只能是延用舊名,傳來傳去之下,竟以訛傳訛地就成了諧音的「餅兒莊」,叫起來倒是順口得很,不過呢,真讓餅兒莊名揚十里八鄉的卻不是這麼個有趣的名字,而是這莊子里有個大能人,硬是能以不算大的莊子整出比旁人多的收益,這人正是莊中管事鄧誠。
鄧誠的歲數並不大,不過三十出頭而已,可人卻顯得老相,面色黝黑,滿臉子的滄桑感,加之總是一副嚴肅狀,看起來就顯得更老了些,不過麼,一雙眼倒是有神得很,哪怕面對著的是李顯這個主子,鄧誠也絲毫沒有半點的拘謹,行禮倒是恭謙到位,可神情、舉止卻是一派從容之狀,這令李顯暗暗稱奇之余,好感陡生。
「鄧主事免禮罷,孤此來倉促,若有打攪處,望鄧管事勿怪。」
李顯見鄧誠氣度不凡,心中頗喜,話語間自是客氣了不少,神情和藹得緊,不像是在吩咐下人,倒有些前來訪客的意味在內。
「屬下不敢,殿下有事盡管吩咐,屬下自當遵行不怠。」
鄧誠並不因李顯的和藹而受寵若驚,落落大方地站了起來,躬身拱手地回了一句道。
「嗯,那好,就請鄧管事領著孤進莊隨意走走罷。」
李顯雖已對鄧誠高看了一線,可卻並不打算就此說明來意,也不急著考究一下鄧誠的行商能耐,而是笑著一揮手,提出了個簡單的要求。
「是,屬下遵命,殿下請!」
鄧誠並不清楚李顯此來的用意何在,也不明白李顯所謂進莊走走是何用心,盡自心中存疑,但卻並不出言詢問,只是恭恭敬敬地後退了小半步,略一側身,躬著身子,比了個「請」的手勢。
「嗯。」
李顯並沒有再多廢話,笑著點了點頭,抬腳便向前行了去,一路走一路看,不時地提問上幾句,宛若對啥都好奇無比一般,也虧得鄧誠熟知莊中事務,應答如流而又得體,往往幾句話便能將緣由解說得分明透徹。
正所謂耳听為虛,眼見為實,不看不知道,這一看之下,還真令李顯有種撿到了寶的驚喜感——別看李顯一派養尊處優慣了的樣子,其實對農業卻並不陌生,後世混跡官場那會兒,李顯可是從鄉鎮干上來的,一開始管的便是農業,沒少往田間地里窮轉悠,雖不敢說是農業專家,可絕對不是外行,遙想當年,西安周邊「生態農莊」的興起可是李顯的一大政績來著,而眼前所見的居然正是當年李顯所倡導的那一套,縱使微有區別,總體上來看,卻幾無二致——果園、菜地、稻田、養豬場、養禽場依次圍繞魚塘排開,以爛菜葉、秸稈作飼料,經過家畜、家禽肚子,轉成糞便,而糞便又成肥料,再還田,其中魚塘除作為澆灌的水源之外,還能養魚、養鴨、種蓮藕,更為關鍵的是——家畜糞便還田還能做到田地肥力充足,無須輪更,如此一來,收益比同等面積的其余莊園高出了老大的一截也就不足為奇了的。
「生態農莊」咋一看起來似乎無甚出奇之處,可妙就妙在循環利用上,這等概念可不是尋常之輩能琢磨得出來的,就算是能想得到,做起來也沒那麼容易,任一個環節處理不好,整條鏈子就得徹底崩潰,這一點李顯可是有過體驗的,自是知曉其中的不易,然則這一切對于鄧誠來說,似乎並不難,整個「餅兒莊」在其打理下,顯得井井有條,莊中各家佃戶各有職責,分工明確,卻又不凡彼此協作,完全符合後世的管理學之經典。
神了,著實是神了,這廝該不會也是穿越來的罷?李顯在莊子里轉悠了一整圈下來,心情舒爽之余,不禁也起了一絲的疑心,要知道這時代的農家就只懂得往地里可著勁地刨食,完全沒有循環利用這麼個概念,說實話,別說這時代的農民了,便是後世工業極為達的年代,絕大多數的農民依舊是不開化的居多,能想到「生態循環」這麼個概念的,那可都絕對屬于精英級別的人物了,而今,似這般先進的理念居然出現在了自家莊子里,這令李顯又如何能不起疑心?只不過李顯城府深,並沒有急著去究根問底,而是揣著疑問接著逛園子,直到轉回了莊園的主院,屏退了手下諸人,獨獨只留下鄧誠之際,這才動起了考究的念頭。
「鄧管事莊子辦得不錯,甚合孤意,辛苦了。」
李顯前世混官場時,沒少跟手下「談心」,對于套底該如何個套法,自是拿手得很,並不急于刨根問底,而是擺出一副敘閑話的姿態,笑呵呵地夸獎了鄧誠幾句,當然了,李顯此番話倒也不是虛言,實際上,就「餅兒莊」如今這般模樣而論,若是換了李顯自個兒來整,最多也就是多上一個沼氣利用罷了,至于其余的麼,實難有甚改進之處的。
「殿下謬獎了,此屬下應為之事耳。」
鄧誠自不相信李顯此來就僅僅只是來察看農莊的,只是李顯既然不說,他也不敢瞎問,此際見李顯出言夸獎,忙一躬身,遜謝了一句道。
「嗯,話雖如此,然,辦事得力自是該賞,孤非吝嗇之輩,爾既能實心為孤任事,孤斷不能虧了爾,孤這就傳下令去,賞錢三十貫,月俸加倍,鄧管事可滿意否?」李顯顯然對鄧誠的態度極為滿意,這便笑著點了點頭,大肆封賞了起來。
「這……,屬下當不得,還請殿下收回成命,屬下……」
李顯開出的賞格不可謂不重,然則鄧誠不單沒有欣喜若狂,反倒是誠惶誠恐地推辭了起來。
「鄧管事不必推辭,孤說過的話向不收回,此事就這麼定了!」
李顯哈哈一笑,一揮手打斷了鄧誠的話頭,豪氣十足地下了定論。
「屬下,屬下謝殿下恩賞!」
一听李顯如此說法,鄧誠再也無法自持了,滿臉子激動之色地行了個大禮,語氣里不由地便帶著絲顫音。
「這就對了,平身罷,在孤面前無須拘束,孤向不喜虛禮。」李顯笑著虛抬了下手,示意鄧誠起身,而後笑吟吟地打量了鄧誠一番,一派隨意狀地問道︰「听聞鄧管事乃是太原人氏,不知家中尚有何人麼?」
「回殿下的話,家父早亡,家中尚有老母在堂,如今與賤內及三子皆在莊中。」一听李顯問起了家事,鄧誠忙收斂了下激動的心情,恭敬地回答道。
「哦,如此甚好,一家人能在一起過活,實是不錯。」李顯笑著點評了一句之後,再次將話題轉到了「生態農莊」上︰「孤看爾將這莊子打理得甚佳,實非常人所能為,卻不知鄧管事是從何習得這番本事,孤好奇得緊。」
「殿下明鑒,此皆《齊民要術》里所載,非是屬下之獨創,屬下進學不成,雜書卻看了不少,此為幼時所記,後見莊中情形似有可實行處,屬下遂妄自行了去,僥幸成功耳,實不敢居功。」見李顯問起了莊子的事,鄧誠倒也沒有隱瞞,謙遜地回答道。
「《齊民要術》?」
李顯自然是知道這本書乃是北魏農學家賈思勰所撰寫的名著,也曾經瀏覽過,只是並不曾去認真研讀,對書中所記載之內容的印象並不深刻,此時听鄧誠如此說法,登時便為之一愣。
「屬下實不敢欺瞞殿下,此等耕作之法在文中多有提及,只是並未曾單獨開篇,若不細細研讀,極易錯過,屬下不過是據經文略作歸納,並不敢掠前人之美。」見李顯對自個兒所言有所疑惑,鄧誠忙緊趕著便出言解釋了一番。
「原來如此,倒是小王孤陋寡聞了,鄧管事能見微知著,孤不及也。」李顯見鄧誠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倒也就此信了幾分,只是心中的疑團依舊不曾完全釋懷,這便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假作沉吟一番之後,一派自言自語狀地開口道︰「唔,若是能將沼氣也利用上,那就更完美了些。」
「沼氣?」
這回可就輪到鄧誠傻眼了,愣是搞不懂李顯所言的沼氣究竟是何事物,呆愣愣地呢喃了一聲,皺著眉頭思索了起來。
「哦?哈哈哈……」
眼瞅著鄧誠在那兒苦思不已,李顯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笑得鄧誠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不知所措地看著狂笑不已的李顯,吧咂著嘴唇,一副想問又不敢之狀,登時逗得李顯的笑聲更大了幾分。
「殿下,屬下,屬下……」
鄧誠徹底被李顯笑糊涂了,惶恐不安地強自開了口,卻又不知該如何問將下去,窘迫得面色都已憋得通紅如血一般……a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