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幾日阿繼都泡在左光先房里,他也的確感受到左光先在家里的邊緣化,那個眉目風騷的鶯紅是大娘房里的,隔天才來給左光先收拾一下房子,平時也沒人管他。每日中午吃過飯他就拿個碗,夾上一點菜回來,每次都裝得很滿,再分給阿繼吃。
阿繼在他府上倒是舒服,每天早上來,和左光先一起讀書,這小子自從那日被他說了之後,也認真了不少,拿起本論語背了起來,這本論語去年就學過了,原來也能背,現在他便拿來復習一下,而阿繼則繼續熟背孟子以及里面的注解,他知道這些都是科考必不可少的內容。
到了下午,左光先雷打不動睡午覺去了,而阿繼就鋪開字帖,開始臨摹柳公權的筆帖。他不求快,每日下午臨個五十篇,每篇二十字,反正他們左家筆墨多得是,也不需要給他們節省。
這日,左光先又睡下了,阿繼鋪開宣紙,研了墨,雙手交叉向外抻了抻,轉了轉手腕脖子,只覺得渾身通暢了,才提起筆,今日臨的是柳公權的「神策軍碑」。
阿繼總覺得最近臨帖不是那麼順,走筆行筆總有滯漲,就如今日書寫筆法彎鉤橫豎總是找不到感覺。寫著寫著心里就有些煩躁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旁邊傳來聲音,「耐心沉寂,不要抬頭,汝是主,帖是客,臨帖如掌勺,不僅要體會筆畫間技巧,還要體會其中氣韻、格調、趣味、神采。所謂心有靈犀一點通,方可主客相融,物我化一。安靜心靈,仔細體會柳體精髓,開放俊明,結構嚴謹,圓轉凝重,易翻為曲,用筆內厭……」
幾句話如天外飛仙突然降臨,讓阿繼焦躁的心平靜下來,順著話里的意味,柳公權的字就如電影般在腦海中反復,柳體的特點驀然與手法暗合,數日以來的遲滯感覺蕩然無存。阿繼越寫越順,剩下百余字已經一揮而就。
阿繼收筆抬頭,才現此時身邊早已站著一位青年,看上去二十五六的樣子,一身樸素的藕布長衫,要上追著一條絲絛腰帶,腰帶上纏著一方美玉。再看他國字口臉,劍眉星目,額上藕布方巾正中綴著一塊溫潤白玉更添幾分儒雅氣色。
阿繼連忙叉手一揖,彎腰過膝,行了一個大禮,然後說道︰「小子徐阿繼,拜見大郎。謝大郎一番醍醐灌頂,讓小子茅塞頓開。」
不用猜,這樣的人物,肯定就是左家大公子左光斗,這位公子可是鼎鼎大名的明末直臣,可讓九千歲魏忠賢恨得牙關癢癢,直欲抓下詔獄拆骨剝皮方才解恨的左大御史。
左光斗微微一笑,「何須言謝,看你的字已經到了小雞破殼那一瞬,就算不提醒,也可琢磨出來。恭喜恭喜,看上去,阿繼已經掌握了柳體筆意。」
阿繼淡淡一笑,「佛家有當頭棒喝,可令人幡然開悟。大郎所言對小子正是此意。」
左光斗擺了擺手,「坐吧。你臨字有多久了?」
阿繼腦子里迅一轉,「娘親教導練了兩年,過去臨顏體,柳體最近才上手。」
左光斗眼中稍微露出點驚訝的神色一閃而過,「哦,兩年能寫成這樣,這也的確不易。日後勤加練習或可有所小成。」
阿繼點點頭,「謹遵大郎教誨。」
左光斗擺擺手,「不提教誨,你我同輩,切磋便是。你是我那弟弟的朋友?」
阿繼道︰「七郎與我是同窗。」
左光斗瞧一眼躺在床上的左光先,微微搖頭,「好了,別裝睡了,快起來吧。人家在這用功,你卻睡覺?」
床上的左光先一骨碌爬起來,嘿嘿直笑︰「大兄,弟弟可是很用功的,我們上午已經自習過孟子了。」
左光斗看著這個弟弟,臉色一寒,「你卻跟我說說,這會本應在學堂里,何故呆在了此處?」
看到大哥變臉,左光先嚇得唯唯諾諾,「我,那個師傅……」
看左光先又想撒謊,又不敢說的樣子,阿繼有些好笑,連忙道︰「我們被師傅趕出來了。」
左光斗臉色一變,盯著左光先,那廝立刻將這一月的經歷講了一遍,並且添油加醋地將修自得好好損了一番。
左光先轉頭看向阿繼,阿繼點點頭,「這位先生學識如何,學生不敢定論,但他接受我大伯賄賂,對我不教一章一節,除了入學之日讓我讀三字經之外,便再也沒有與我說過一句話。直到那日將我轟出學堂。」
左光斗也知道,就算怎樣水平差的先生也不可能一個多月對學生不聞不問,于是對于左光先的話相信了幾分。問道︰「那你們兩個打算如何?在家混日子嗎?」
左光先道︰「大哥,我想去鎮里葉先生私塾。」
左光斗道︰「昔日可以去時,你又嫌遠,如今為何願意了?」
左光先嘿嘿一笑,「那日阿繼跟我講了吳下阿蒙的故事。」
左光斗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好,好一個吳下阿蒙,七弟有這個志向,大哥就成全了你。明日一早跟我去鎮上吧。」
左光先連忙叉手拜謝,「謝大兄。只是阿繼他?」
本來阿繼一筆字已經讓他頗有好感,也痛快地答應下來,隨後又問了阿繼讀過什麼書,阿繼老老實實說自己會了三字經,千字文,另外跟了一個月,也會背孟子。
左光斗也是驚奇,阿繼竟然會背孟子,阿繼就推說在家里,二娘也有私授一些文字。比如書法就是在家奠定基礎的。
左光斗不再細究,對他兩人道︰「雖然我答應帶你們去葉先生處,但有的事也要跟你們說說清楚。葉先生六歲入蒙,七歲成誦,十三歲便舉神童入了學,專治春秋,縱然沒有科場揚名,卻也是文章錦繡,才冠桐城的人物。
只是先生他弱冠之年便遭逢家變,雖然已有二十余年,然脾氣卻十分古怪,爾等入他的門下需要小心謹慎,莫氣著先生。」有才的人多少有些古怪脾氣,阿繼這才覺得左光先並沒吹牛,說不定葉夢鯨真有幾分本事。
約好了第二日的時間,阿繼起身告辭,左光斗讓弟弟繼續讀書,他親自送阿繼出來。到了門口,左光斗問道︰「我那弟弟有點小聰明,但平日乖張刁頑,很不服管教。你是用什麼法子讓他變成這樣?」
阿繼撓撓頭道︰「我也不知道呢,可能那日先生把我倆趕出來,七郎受了刺激吧?」
左光斗嘿嘿一笑,拍拍阿繼肩膀,「好了,我也不問,只希望日後你們入了葉先生門下能奮讀書。」
阿繼連忙拜下,「謝大郎成全,阿繼自當刻苦攻讀。」
左光斗看著阿繼遠去的背影,沉思片刻,轉身入內,對著弟弟喊道︰「七弟,老實交代,吳下阿蒙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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