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對話讓外頭的兩個人听見,一是白武,二是剛回來的刁不患,他在門口就遇上他娘,才知原來蘇穎一直在府里,正覺得奇怪,便听見她們的交談。
原來對于回家這件事,她始終不敢表現得太期待,也顯得很為難,因為一旦她回去就沒有辦法回來了,雖然他實在不懂怎會無法回來,但這說不定就是事實,任誰也無法改變,所以她才再三強調自己己下定決心。
一切都是為了他。
她曾一臉難受地說——
不患,我家鄉那邊和你這里可說完全不同,那是你無法想象的地方,無論食衣住行,統統有很大的不同。我剛來這里時真的很難適應,要不是我娘告訴我哭不能解決問題,我真想哭死算了,我要的什麼都沒有,想做什麼都不能做,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必須放棄我最愛的工作……那真的是我的命啊,可惜我還是得適應,雖然現在還是不太習慣,不過有你在,我相信總會雨過天青,對吧?
她喝得醉醺醺地說——
認真說起來,我們連看到的月亮都不能算是同一個,是啊,我家鄉也能看見月亮,可是和你這兒的有點差別……什麼差別?我想想喔……應該是時間上的差別……什麼是時間上的差別?唉,我很笨,解釋不來,饒了我吧。總之,我們看見的不能算是同一個月亮,但是它又明明是同一個月亮……唉,我知道我說得前後矛盾,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麼了,大概是醉了吧!
她雙眼迷蒙地又說——
不患,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一直以來我都習慣靠自己,可是自從有你在身邊後,我就覺得很安心,縱然是在這麼遙遠、真的真的很遙遠的地方,我還是能承到無比安心,這是除了我家人以外,你是唯一一個能讓我有回到家那樣安心的感覺。我媽總說男人帥沒有用,身材高大不見得耐打,有錢也不一定能衣食無缺,唯有個性才能決定命運,我相信嫁給你一定會很幸福所以我只好放棄了……
直到此時,刁不患終于明白她放棄了什麼,而她所放棄的一切,是他用一輩子也無法彌補得了,可他還是會盡一切的力量來讓她快樂。
只是,他真能自私嗎?
此生不負她,難道就是最好的彌補?
四月時,他們終于成親了。
柳淵源、陳大娘以及陳媛也南下來祝賀他們,過後,陳大娘與陳媛便準備返回濟賦縣,至于柳淵源,他先是回家一趟,結果又被轟出來,他自然樂得跟著陳氏母女一起回濟賦縣。
至于刁不患,已決定要留在京城。
「沒想到你居然為了個姑娘……不,現在已是嫂子了,甘願放棄北方已經打穩的事業。」柳淵源不禁搖頭又嘆氣,不過臉上倒是沒真的露出埋怨。
「不僅僅為了小穎,我還為了我娘。柳二,你也該回家了。」
「昨天我回去柳府,說沒幾句老頭就問我要不要考功名,我說不要,他氣得把我趕出來。反正他兒子十幾個,根本不差我一個,柳府有沒有我一點也不重要,不說那些無聊事。總之呢,你終于成親,我也替你感到高興,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將我們看成一對了。」柳淵源想到回去後,應該可以收到一筆為數不小的賭金,心里可樂得很。
「你也快安定下來吧。」
柳淵源抬手阻止他說下去,「好了,別一成親就灌輸我那一套,我現在這樣很好,自由自在,對成親敬謝不敏。以後有機會記得來看我,可別有了妻子就忘了兄弟。」
「我要忘了你,很難吧。」
他們認識那麼久,比親兄弟還要親,這交情到死都不會變。
柳淵源一行人離開後,屋子又變得安靜了。
蘇穎看見他略顯失望的神情,忍不住問︰「不患,我們是不是綁住你了?」
「怎麼這麼說?」
「你好像想跟著柳大哥回濟賦縣。」
「你和娘在這里,這兒便是我的家。」他張開雙臂圈著她的腰,「之前一直希望娘能隨我離開,就未曾想過在這里開設雲方寨,如今決定搬回京城,對過去的事我不會再介懷什麼,往後我們便在這瑞安心住下。」
「只要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蘇穎靠在他的胸膛上,靜靜聆听他的心跳。
她知道自己絕不會後悔。
權倉山。
山峰高聳入雲,山感撩繞,壯闊雄偉。
蘇穎不解刁不患怎會帶她來爬山?
前幾天,她提起家鄉有度蜜月的習俗,刁不患便說要帶她來度蜜月,無奈他們蜜月地點有點高,不過她不怕,只要有丈夫在,天塌下來也沒什麼好怕的,但也慶幸刁不患說只到半山腰就好,要不然她雙腿實在快不行了。
「不患,我們為什麼要來爬山?」該不會又想趁機鍛煉她吧?
「上官師父住在這里。」
蘇穎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來,氣喘呼呼的。她一下子沒听懂,楞了楞才明白,「上回上官師父不是說沒有辦法嗎?我們還來這里做什麼?」
「那天你和上官師父說的話,我在外面全听見了。」
「你都听見了啊?」
刁不患蹲在她面前,握著她的手說:「小穎,你對我的心意我明白,但我不能這麼自私,你為了我放棄一切,但我不希望你後悔。」
「我才不會後悔,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即使最後我們沒有在一起,我也不會後悔。人生不就是這樣嗎?唯有嘗試過才能看見結果,我愛你就會願意為了你留在這里,你不需要有包袱或者自責,就像當初我救你一樣,縱使救了你我會死,也是我的選擇,你完全不需覺得抱歉。」她才不會不成熟的做出決定後,又後悔地責怪
東責怪西,她既然做了決定就會坦然面對一切。
「我也是,這是我的決定,假使你真的要離開,我也不後悔,因為我舍不得你難過,我寧願我一個人痛就好,所以我請上官師父務必要找到幫助你回到故鄉的辦法,前些日子,她來信說已經找到了。」
刁不患朝她伸出手。
蘇穎注視他的手,就像看著妖魔鬼怪一樣,沒有握住。
「你听到我跟上官師父的話,應該明白我離開了就再也回不來了,這樣你也無所謂嗎?」不知為何,她有一點生氣。
他怎可能無所謂,只是他不希望一個微小的希望不時地在她心底浮現,若真有辦法,他會尊重她的決定,若希望落空,那麼,他也就不需要整日提心吊膽。
「小穎,我不可能無所謂,我也會怕,怕哪一天你就這麼離開再也不回來,所以我自私地希望上官師父沒有找到讓你回故鄉的方法,但我只能想想,不能真的那麼自私。我們去看看吧,無論結果如何,我們都該面對。」
是了,她之前為了能不能回家而感到不安,他當然也會惴惴不安,其實是她自私才對,忘記顧慮他的心情。
她自以為把話說得漂亮,其實恐怕還是泄漏了一絲期待才會讓他看出來,這樣也好,最後一次了斷彼此心里的憂慮,要不然她恐怕會讓他一輩子都無法安心。
蘇穎終于伸手握住他。
「好,我們去找上官師父。」
蘇穎靜靜坐在上官絮的面前,等她翻開書本。
上頭寫著她看不懂的字,上官絮念給她听。
「書上寫著你們這些來自不同天地的人,是緣分也是命運才讓你們走上不同的路,繼續往前走其實對你們很好,倘若不願意,那麼今年七月將有一次天變,順著天變的路走,即可返回原有天地,倘若錯過這次,便得等上百年。」
「什麼是天變?」
「就是氣的改變。你剛剛說你會來到我們這里是經過以前曾是墳場的路,那是死人之氣,我算過了,今年七月會有一場巨大的死氣籠罩京城,一旦死氣籠罩,就會天變,我想應該是皇室里有人要大動干戈了。」
「皇室……」離她很遙遠,也不是她應該插手的事。「所以只要抓住這次天變的機會,我就能回到我的故鄉?」
「嗯,不過實際上要怎麼做,我還要再查查其他書籍,不患說一找到辦法就要通知他,所以我還來不及查怎麼讓你回去。」
「上官師父,等你查到請記得通知我。」
「妳想回去了?」哎呀,她會不會幫倒忙了?白武就說她有時候真的很笨,不懂得看情況,當初直接拒絕不患的要求就好了,萬一蘇穎真的要回去,她不就是拆散他們夫妻的罪人了嗎?
蘇穎笑得很甜,「不是,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回去了,我是想當著不患的面親口拒絕,這樣他才會安心。一直以來,我都只顧著自己,以為只要我做出決定就好,卻沒想到不患也是一心為我著想,所以這次我要讓他心安,再也不用煩惱我會離開他。」
上官絮松了口氣,「太好了,這樣我就不會變成罪人,我怕自己真的成了拆散你們夫妻的罪魁禍首呢。其實,有時命運不是我們走出來,是上天早就做好的決定,我們坦然接受即可,反而汲汲營營未必會有好下場。」
「多謝上官師父指點。」
「其實我也在你身上學到一些,只是有些心結還是看不開。」上官絮說這些話時,目光自然地望著外頭。
蘇穎听刁不患說過,白武心系的人就是上官絮,無奈上官絮礙于世俗禮教,始終不肯點頭答應。
每段戀情總是要備受考驗與磨難,最後修成正果的時候才會感覺特別甜蜜,所以她也不能多說什麼,只能希望上官絮能早日拋開心結,或許這正是她應該走的命運。
蘇穎離開小屋,和站在屋外的白武點了一下頭後,與刁不患一塊下山。
刁不患從最初的忐忑,等看見蘇穎走出來後,心髒仍跳得很快,最後他終于忍耐不住了,想要問個清楚,卻讓蘇穎搶先開口。
「不患,上官師父說我要回去確實有希望了。」
刁不患怔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有辦法開口問︰「你的決定呢?」
蘇穎一雙眼楮幽幽望著他,似有滿心歉意,他突然感到無比寒冷,神情也變得冷肅。
「我想了很久,覺得你說的話很有道理,萬一我後悔了怎麼辦?所以我決定要回去……你會幫我的對吧?」
她說——要回去。
她說……要回去……
回去……這兩個字猶如鐵鏈般鎖住他的心,讓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不患,你答應過我的不是嗎?」
「……是,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幫你。」他听見自己這麼說,但這真的是他的聲音嗎?他真的能讓蘇穎離開嗎?
刁不患,你真是混帳!明明做不到還故意說出這種話,你還是不是男人啊?
不,他一點都不希望她離開,一點也不想……
「小穎……」
「笨蛋!你真的是笨蛋!明明不希望我走,為什麼要說出這種話?」蘇穎忍不住敲了他一拳頭。
「對不起,你別哭。」她一哭,他立刻揪疼了心。
「笨蛋!倘若你下次還說這種話,我一定會離開的……如果你要我走,就盡避說吧!」她氣得朝他又捶又打。
刁不患馬上抱緊她,「別走,永遠都別走。」
蘇穎這才破涕為笑,牢牢抱住他。
如果這是上天給她的命運,她會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