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逐更籌盡,春隨斗柄回。
過了年了,即使遍野仍是白雪皚皚,空氣里也漸漸流露出一絲盎然的味道。元宵節一過,縷縷的暖意便一天天地透了出來。
靖北伯府,偏廳。
一人坐在客席上,頭戴文士巾,身著土布棉袍,一邊喝著茶一邊說這話,林武在旁邊作陪,林南和林跖則束手站在一旁。
林武說道︰「本以為沈齋主會在初五前就倒的,誰想竟在今日才到,莫非路上出了什麼變故?」
沈修微一猶豫,嘆道︰「‘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修父母雙亡,游學在外,只有每逢年節才回鄉祭奠一番。以前年少狂歌,不知閑愁滋味,近日不知是年齒漸長還是忽有所悟,總之感懷頗多,對母親思念愈深,是以多停留了數日。呵呵,當日推拒不得,才拿那般言語搪塞大人,還望大人見諒。」林武聞言忙道不敢,祭奠親人乃是人倫大禮,旁人自是不能說什麼。
喝了一口熱茶,沈修目注林南和林跖,打量了半晌,目光中流露出贊許之意︰「昔日游學數年,也教授過許多黃口垂髫,名為義學,實不敢當,初時尚有些許耐心,但終難持久。所謂開堂授書,明學鄉野,不過是聊以自慰罷了。」說著話鋒一轉︰「倒是這幾年,在大人治下漸生安穩之心,也著實教出了幾個可造之材。」
「呵呵!」林武聞言眼楮一亮︰「沈齋主說的可造之材,可包括我這兩個不成器的孩兒?」
沈修聞言瞟了林武一眼,笑道︰「大人似乎明知故問,若是尋常,又如何考中的秀才?」
林武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說道︰「沈齋主此言差矣,區區一個秀才,怕沈齋主還不放在眼里吧?呵呵,小兒資質愚鈍,但尚有好學上進之心,若有明師悉心教授,日後金榜中個進士,似乎還勉強說得過去……」
沈修目光一閃,看著林武笑道︰「大人休要拿這般言語來套我,呵呵,沈修雖然年齒漸長,但骨里依然是狷狂之人,不是能安心授學之輩。蒙尚可,若為長遠計,沈修怕無能為力,恐誤了公子前程,還望大人尋一良師才是。」
林武聞言沒有說話,轉頭看了看林南。林南會意,忙過來給沈修行禮,沈修一時手足無措,轉頭看看林武,笑道︰「大人,這……這可不是君子所為呀!」林武不說話,只抿著嘴笑。沈修眉頭微皺,看看林武,轉頭又看看林南,嘆了一聲︰「唉,罷了,既如此,沈修就勉勵試上一試。不過有言在先,沈修性野,不喜羈絆,若是日日督學,恐難以辦到,只能盡力為之。大人若是認同……」
「好,沈齋主謙謙君子,想必出言必不反悔的!」林武這會兒話茬接得倒快,這邊沒說完呢,那邊林南已經開始行謝禮了。
林南的事兒定了,林跖可就麻煩了點。林武看看小兒子,眉頭不知不覺地皺了起來。這些天里,京城的名醫著實是找了不少,不論針灸還是推拿,林跖的怪病絲毫不見起色,把林武和陳氏急得愁眉不展。若是林跖本來讀書就毫無稟賦也就罷了,偏偏之前還考中一個秀才,足以證明有些潛力,所以林武不到萬不得已,心中著實舍不得放棄。
可心中又一想,若是這病一直好不了,那……想到自己不日即將啟程赴任,若是林跖的病真的好不了,反不如遂了他心願,讓他留在京師跟著大哥,或許也是一條出路……
心中糾結了許久,加上陳氏也忍不下看孩子受苦的樣子,一直吹風;林文不知道從哪里听說自己的佷子想走武官之路,心下大喜,每日里也在林武邊上說教;弄到最後,老太太不知道從哪也听說了,細細查探一番,甚至請了太醫探視,依然無果,最後只好讓林跖順其自然,看得進去就看一些,看不進去也不勉強,同時林文也開始教授林跖一些強身的基本功。
既然不學了,謝師禮還是要的,同沈修說過了之後,選了一個日子成禮之後,林跖便從此不用捱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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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南線密報。」一個聲音小心翼翼地說道。
「嗯。」杜寧抬起頭,睜開通紅的雙眼,伸手接過一封信函,上下看了看封口火漆完好無損,隨後揮了揮手把人打了出去。
杜寧站起身來在原地來回走了幾步,活動活動四肢,雙手摩挲了幾遍臉頰,終于感到精神了許多。隨後自腰間取出一把薄刃匕,將火漆刮開,從里面取信函細細觀看。不多時看完,杜寧收了信函放到懷里,略微收拾了一下,抓起大氅就出了屋子。
馬蹄陣陣,一匹快馬出了東衛司,向西而去。
西暖閣里,啟元帝斜倚在靠枕上,閉著眼楮正在打盹。
外面腳步聲響,間或有人說話,啟元帝困意剛剛上來,正在半夢半醒之間,听到聲音不由得有些惱怒,喝道︰「誰在那說話?」
外面忽然靜了下來,片刻之後有人答道︰「皇上,杜寧有急事參見皇上!」
啟元帝閉著眼楮,緊皺雙眉,緩緩坐起身來,迷瞪了一會兒,使勁呼吸了幾口氣之後,才沖著外面說道︰「進來吧!」
腳步聲漸漸接近,在外隔間里停下了,衣袂抖動的聲音傳來,隔了好一會兒,門開,杜寧走了進來。即便他在外隔間里烤了烤火,可還是帶了些許的寒氣,啟元帝把眼楮睜開,看了看杜寧,略帶慵懶地說道︰「什麼事兒啊,這麼心急火燎地過來。」
杜寧沒有說話,只是從懷里拿出那封密函,同時拿眼朝暖閣外面看了看。啟元帝登時一聲呼喝︰「這沒你們的事兒了,都下去吧!」外面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不多時恢復了寂靜。啟元帝這才打開信封,從里面抽出信紙,一字一句地看了起來。
「嘶——」啟元帝瞬間挺直了身子,目光炯炯地看著杜寧︰「此事當真?」
杜寧微一低頭︰「微臣接到密報之後不敢耽擱,立刻著人去核查,一個時辰前已經確認,此事千真萬確。」
「哦……」啟元帝聞言心下一寬,面上微微帶著笑容︰「他……他終于肯來京師了。」說到這里好像想起什麼,啟元帝問道︰「他……他現在住在何處?」
杜寧微一猶豫,答道︰「回皇上,現住在西城古石街,靖北伯林文的府中。」
「哦?」啟元帝一愣,接著明白過來︰「哦!看來前次你說他收了林武的兒子做了弟子,看來是真的了。想來他年紀漸長,也應該明白一些事情了……」停了一會兒,啟元帝又道︰「看來他的心緒或者有些改變,不然即使與那孩子頗為投緣,怕也不會踏入京師一步。」
杜寧在一旁低頭默默地听著,不說一句話。
沉默了良久,啟元帝終于長聲一嘆︰「罷了,來了就好。你著人暗中跟隨,機靈著點,盡量別惹他麻煩就是了。」
「是。」杜寧應了。
啟元帝揮了揮手,似乎沒了精神,杜寧見狀忙退了出來。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