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咳嗽的聲音並不大,可站在牆根下面說話的兩個人卻都被嚇了一跳,頓時有些手足無措。
林南來到近前,看看了艾草通紅的眼圈沒有開言,轉頭又看了看喬老漢。跟著眾人在襄陽住了些天,又北上來到京師進了林府,喬老漢不但穿戴換了,人也顯得精神了許多。這老頭倒是比艾草鎮定些,畢竟年紀在那擺著,可是林南現這喬老漢站著是站著,可是那雙手卻不自然地背在身子後頭!
「喬叔,什麼東西呀,還得背著人?」林南這一問,喬老漢眼中閃過一抹驚詫之色,這些听總听下人們說起少主非同一般呢,可喬老漢始終覺得不過是自家人夸自家人,可沒想都今日自己卻親身體驗到了。眼前這個少年主家有如此敏銳的洞察力!連問話的方式都帶著一絲不容反駁的聰慧與強勢!他微微抬眼看了一眼艾草姑娘,終于嘆了口氣,將手挪到胸前來。
林南定楮一看,卻見喬老漢雙手之上捧著一個紅泥罐子,約有半尺見方。圓形的罐子里鋪了大半的泥土,里面栽著一株小樹。看起來普普通通,不過就是一個尋常人家裝擺設的盆景,喬老漢雖然年紀大了,喜歡這盆景也就喜歡吧,這也值當往身後藏?林南笑了笑︰「沒想到喬叔你不光是對草藥感興趣,閑來還喜歡侍弄這個,還好不是些毛羽鱗介之屬,不然府里頭還真沒辦法通融。」
林南說完話混沒在意,轉頭還對著艾草說道︰「你也是的,平時跟在我身邊心思細些是好的,倒也不用對這些太上心,自家府里頭嘛,多少有些鮮活氣,看著也讓人舒坦些。」
本來林南只以為是喬老漢侍弄個盆景,結果大早晨被現在儼然自己的貼身大丫鬟艾草看見了,便不容許老頭私下養花草,因此提點了幾句。哪知道這句話說完,不但喬老漢目瞪口呆,艾草更是臉上神情變幻,似乎有點委屈,又似乎有些著急。
「少爺,你……其實,根本不是這樣的!」跟隨林南以來,艾草一直默不作聲,但所有事情林南只要交代一遍,基本上就再也不用交代第二遍,只感覺這個撿來的丫鬟用起來實在是得心應手。而艾草也是頗為聰穎,不但家里頭的雜事料理得好,甚至連書房里的事情都侍候得林南很是溫潤,就是有一點讓林南頗為遺憾,就是這丫頭的話很少,有時候林南主動和她說話,都很難得到回應,大多數時候都是默默地點頭罷了。可就在今日,林南只是隨意交代一句,卻得到了艾草的回應,而且似乎是不同意、不服從的回應!
對于艾草這番舉動林南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覺得有些好奇,什麼事情能讓溫柔嫻雅宛如大家閨秀一般的艾草,在這麼一大早晨就似乎帶著一絲火氣?林南仿佛看新鮮一樣看著艾草,笑道︰「艾草,說來听听!」
看著少爺滿不在乎的神色,艾草猶豫地和喬老漢對視了一眼,卻看到喬老漢眼中的暗藏的焦急和苦澀,內心中不知又想起了什麼,當下一咬牙,終于緩慢地抬起了頭。這個一向只會以柔和的頸項來對著林南的恬靜小丫鬟,在此時此刻,雙眸卻直挺挺地迎向了少爺的臉龐!
艾草,進府侍候了林南不知多久,終于第一次與少爺直接對視。
「少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是你要保證,今日婢子和喬叔說的話,只能少爺一個人知道。」
林南愣了,今日太陽從哪邊出來的?事情明顯有些反常,溫婉的艾草忽然之間就轉了性子,不但反駁起了主家,而且跟著自己說話還提上了條件!不過也正是這樣,林南的眼前也忽然浮現出了當日在景福街上,艾草還是那個小乞丐的時候,被人當中追打險些致死卻也仍舊堅持不肯承認自己是賊的那幅慘烈的畫面!是的,艾草平日里似乎是溫婉的,可是她的骨子里卻有一份旁人難以現的倔強和堅毅!而這份倔強和堅毅,似乎是唯有遇到大事才會被激出來的……
林南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今日之事,保證不會有第四個人知曉,這下你可以放心說了吧?」
有了林南這一份保證,艾草終于說出到底生了什麼事情。可是艾草這一張口說出的話,卻立刻將林南當頭打了一個跟頭!只因為艾草和喬老漢這一番話,不但影響了林南以後的仕途生涯,也帶來日後整個江南的天翻地覆的大變革,無數人掉了腦袋,多少人血灑馬前!
艾草一開口,林南剛剛因為葬禮完畢而松弛一點的神經立刻就繃緊了,因為艾草說的事情不是別的,卻恰恰是和自己老爹林武之死有關系的!
林南看了看喬老漢手中的那個紅泥罐子,普通的泥土,普通的一株小樹模樣的植物,表面看起來沒有任何異樣。可是現在他知道,就是這麼一株表面毫無異常的植物,卻是喬老漢冒著危險,在眾人即將離開襄陽北上京師的時候,偷偷地從襄陽布政使後宅的院子里挖出來的。而如果喬老漢所言屬實,那麼自家爹爹的那無數神醫妙手都找不出來的病因,就要著落在眼前這株並不引人注目的小樹上頭!
難怪自己開始並不覺得這東西有什麼特殊,但卻總覺得有些熟悉,雖然叫不上來名字,卻好似在哪里見過一般!林南這時候也終于想起,前些日子在襄陽家里頭,那時候那地方還應該叫做林府,後宅的院子里確實種著一溜這樣低矮的樹叢!
「少爺知道,小老兒自年輕時起就靠著采藥活命,別的不敢說,反正江南這一帶的草藥小老兒閉著眼楮都能認得出來……」
「等等!」林南冷著臉打斷了喬老漢的話,左右看了看,帶著二人進了後宅自己的書房里,關上門說道︰「若是真如你所說,江南的草藥也不光是你熟悉,連日來不光是襄陽城里的名醫,江南有名的大夫也請了有幾個,若是你都識得,難道那些所謂的名醫妙手卻反而識不得麼?你不過是采藥換錢,粗通藥理,難道那些經年診斷的坐堂杏林反不如你麼?」
喬老漢听了並不生氣,反而咧嘴一笑解釋道︰「少爺這麼說也自然是這個道理,但是少爺有所不知,老漢既然能遍識江南的藥草,那自然別人也能識得。可是也眼下這株卻並不是我建朝江南的藥草,此物原本產自海外,名為連心海棠,又叫袖底金。本來小老兒也是不該識得的,只是小老兒的父親年輕的時候曾經在南洋見到過此物,並帶回來一株種在家中,是以小老兒才識得此物。江南妙手雖然多不勝數,但若是一輩子在江南行醫,怕也多半不識這種海外毒草!」
毒草?!
林南細細打量喬老漢手中這紅泥小罐,只見上面這株植物獨立根睫,高約半尺,側畔生有幾片葉子,每片葉子朝天的一面都是蔥翠欲滴,但貼地的一面卻隱隱于綠色中透出一股罕見的金黃來!看來袖底金這名字就是由此而來。另外,最奇異的地方是,主睫側畔生出的葉子無比對稱,而且層層分明,每層四片葉子,而與別的植物不同的是,這四片葉子並不是分開的,而是在葉片的邊緣處竟似連體嬰兒一般,兩兩相連,渾然一體!若是從上往下看,就如有些百姓人家過節時候的剪紙窗花一般,層疊相連,煞是好看!連心海棠,果然不俗!
可就是這樣一株奇物,在喬老漢的口中,怎麼又成了毒草呢?
喬老漢又解釋道︰「少爺有所不知,先前小老兒說了,江南人氏大多不識此物,但就算他識得此物,卻也未見得就知道此物乃是毒草。只因這連心海棠單獨栽種,並無任何不妥之處,尋常之人,哪怕在院子里栽上一輩子,也不會因此染上一點病創。但惟有一樣,若是此物和冬茶混在一處,便能激出一種無色無味的毒來,而且中毒之人毫無所覺,表面上看卻毫無異常,最終毒更是像 癥似的……」
「行了,別說了!」林南越听越是心驚!開始的時候他可能心中還存有一些疑慮,可是隨著喬老漢一點一點的說下去,林南越來越覺得事情很可能便是如同他所講一般!因為從小到大林南雖然離家時日久,可爹爹林武酷愛喝茶這件事卻知之甚深,尤其是,天下喝茶之人如此之多,但爹爹卻尤其酷愛冬茶!旁人可能因冬茶有限取之無路,可爹爹卻因為和江南雲禪寺的僧人有舊,因此得以每年有菩提茶慰懷!而菩提茶卻正正好好是冬茶!
林南越想越覺得喬老漢所講貼近事實,越想越是心頭涼,眼前似乎浮現出自己當日到了襄陽林府的一幕幕場景,父親的病癥,束手無策的大夫……同時,在無數的人景變幻之中,仿佛有一條黑色的細線,將這一切都串連起來一般!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