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就在路顏堯的靜默中晃晃而過。
陪伴她的是一大堆的碟片和她最忠誠的電腦。
路顏堯發現偶像劇遠遠比現實生活來得浪漫,但生活往往又比偶像劇來得充實。劇中的王子和灰姑娘永遠只會愛來愛去,因為一點小小的誤會,糾葛得要生要死,戀愛就是生活的唯一目標。而生活里,她還要關心她的衣食住行,在不務正業的同時還要為長遠生計做打算。
于是乎,開學了,路顏堯又整裝待發投入她轟轟烈烈的學業中去了。而且因為寒假時她的精神狀態太差,腦袋一有空檔,就會蹦出什麼「花落人亡兩不知」「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之類的句子,她怕她也不小心像Mike一樣得了抑郁癥,所以她就重拾舊歡,在網上寫字抒發感情,沒想到這一寫,她的那篇十五萬字數的虐心言情竟然上了排行榜。一時間頗受追崇。
之後連著有三家出版社找路顏堯商討出版問題。但思量了一下,還是作罷。嫌太煩。等她哪一天真的想錢想瘋的時候再做考慮也不差。
其實除了寫字讓她有了小小的滿足感外,還有一件事讓她頗為驚異。就是研三第一次期末考,路顏堯臨時抱佛腳背水一戰的那次,她竟然意外沖進班級前五,雖說他們班一共才不到三十人,但這樣的成績確實算不錯。結果就是路顏堯被千人斬看重,連帶著平時管理班務的輔導員也給她寄了二等獎學金的申請單。
傻眼是傻眼,可路顏堯還是樂呵啊樂呵,李白那句話怎麼說來著?——天生我材必有用。看來即便孟浩謙在她的生命里完全落幕,可依然還是有新的光輝傾照,起碼她的前途還不至于黑暗一片。
其實年前,雪海藍市就有很多企業和公司來W研究院招人,像是機械、自動化、IT和會記操盤這類專業的學生,大都供不應求,一些大中型私企甚至用高薪打包聘請全班人馬。相對的,財金系學得東西較廣,面太大了反而沒有突出的點,所謂「華而不實,狗皮膏藥」大抵如此,所以找到好的工作顯然不是那麼輕而易舉。
當時路顏堯被各種事情煩擾,心不在此,連簡歷都沒做。倒是祝鄑帆和閔玥嵐興沖沖地去學校體育場觀摩了盛世,回來雙雙朝她搖頭感慨——不一樣啊不一樣,同是W大研究生院的,只要是財會專業的,人事部的人見了都笑眯眯的巴不得把人拖進公司大門直接就地圈養,要是一听是他們財金系的人招待一定冷眼冷眉,惜字如金得恨不得直接扔給他們一個字讓他們——滾!
路顏堯當時也就是一笑置之,根本沒放在心上。倒是現在,宿舍里的眾姐妹都已歡歡喜喜找到歸宿,除了偶爾來學校報個到,其它時間都在各公司實習時,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她已經落伍落到十萬八千里遠了。
「這不才開學兩個星期嘛?我怎麼這麼可憐見地就成了孤家寡人了?」路顏堯一邊奮力扒飯一邊可憐兮兮地向閔玥嵐訴苦。
在寒假時閔玥嵐家人給她活動了活動,所以她也找到了一好婆家。就在浦發銀行。不用做櫃台,一開始就連跳兩級直接進入管理層。
閔玥嵐也不安慰,含情美目里似是有笑意,「怎麼你現在倒是著急了?年前你不是連研三的統考都不上心嘛。」
路顏堯狠狠白她一眼,夾了一塊香糯流油的粉蒸肉大快朵頤。
閔玥嵐叫起來,「天啦,你怎麼吃這麼油膩的東西!不怕臉上冒油脂痘,肚子下長游泳圈?」
「我可是天生麗質難自棄。」路顏堯回味地抿了抿唇,又夾起一塊肉放進嘴里,大嚼特嚼,嚼得滿嘴流油,「痘痘一見我就羞愧難當繞道走,游泳圈更是被我的威力震懾,潛伏在距離我方圓十里外的地方,連頭都不敢抬著看我。」
「暈!」閔玥嵐輕拍路顏堯的腦門,推開餐盤,就要抬腿閃人。
路顏堯以為她是被自己惡俗的笑話惡心到,嘴邊的肉「啪」掉進碗里也顧不得重夾,急急問︰「閔玥嵐,你要干嘛?」
「去找點東西來吃啊。今早就去副行長辦公室里做報告,到現在我都快餓成仙了。」閔玥嵐幽幽嘆口氣,轉身向學校食堂鬧哄哄的餐飲區走去。
等她再回來,盤子里已經堆了幾樣清淡小菜。碗里還有白花花的粥。
老太太鄙夷地看了一眼她的餐盤,又意猶未盡地舌忝了舌忝筷子後才說︰「你確定你去的是銀行不是尼姑庵?怎麼頓頓都要吃素喝粥。」
「你以為我願意。」閔玥嵐一臉無奈,「你不知道跟我同去的那幾個女的各個瘦得跟影子似的。我原來以為我是趙飛燕呢,跟她們一比,我發現我整個是一楊玉環。」
「額……」反正說來說去還不是四大美女之一。看來,自戀也是可以傳染的,而且她倆自戀起來那簡直叫一不相伯仲。
正吃得欲罷不能,路顏堯還在思索要不要買兩大肉的水煎包當晚睡前的加餐時,輔導員走過來跟她打招呼。
路顏堯笑著問了好,又隨口扯了兩句話,算是敷衍。
「你上次為什麼沒有填獎學金的申請單?」他劈頭蓋臉問下來,倒是讓路顏堯有些詫異。
像是這種留校生,不是清高得很麼?對付他們這些研究生,一應是怎麼簡單怎麼來,多一句話的交代都不會指點,反正該說的人家早已一次帶過。還有,永遠不要指望人家會給誰除公事外的關心。
路顏堯記得當時她是有給班主任打過電話說明情況的,但是時間過太久,她實在不記得當時編了什麼謊話。于此,現在只能另想一條說︰「我們學校的獎學金不是針對大多數貧困生開設的嗎?我覺得我衣食住行都不誰差,拿這樣的錢實在對不起那些真正在貧困線上掙扎的人,所以……」她打住不說,然後沖他笑一笑。
「沒想到路同學竟然這麼善良。」輔導員朝路顏堯擠了一下眼楮。
不知道為什麼,路顏堯總覺得那個細微的動作有些輕佻。幾乎是不自覺地她偏過頭,淡淡問閔玥嵐,「祝鄑帆呢?怎麼最近都沒看見他。」
閔玥嵐夾菜的筷子停了一下,抬頭瞄了一眼輔導員,似是不經意地挑唇而笑,「你們倆不是天天都黏在一起如膠似漆的,怎麼現在卻又來問我?」
路顏堯沒打算在這個問題上深究,埋下頭繼續吃菜。那輔導員即刻恢復一副冰山像,連招呼都沒打,大步走開了。
「那個冰山貌似對你有興趣啊。」等他走好一會兒了,閔玥嵐壞笑起來,然後又面帶深沉地咬著筷子,感慨道︰「其實他也不賴啊,爸媽都是咱W大研究院的牛人。你若跟他在一起,指不定還能留校呢。」
「稀罕!」路顏堯用筷子朝著她腦門就是一下,「女人,你要是喜歡你上啊。不過……」路顏堯神秘兮兮地沖她一笑,「瞧他這悶騷樣,外邊裝得多正經多斯文,其實面具撕下來,他要麼就是個禽獸要麼就是個性冷淡。你跟他在一起,有得受了你!」
「像是你多了解男人似的。」閔玥嵐婬邪地白她一眼,不再說話。繼續跟她餐盤里的一盤青菜戰斗,「喀嚓喀嚓」的咀嚼聲,明顯地證明了這盤青菜經過歲月的蹉跎後是有多蒼老。
良久,含含糊糊地听見了她的聲音,「顏堯,其實我有喜歡的人的。」
「額?」路顏堯一時沒听清。再欲問,閔玥嵐卻已然起身,走去池邊洗盤子了。
此時的天氣依然還很冷。陽光穿過厚厚的雲層落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路顏堯看著閔玥嵐身後的陰影,瘦弱而單薄,細細的胳膊細細的腿,讓她不由得覺得一滯,什麼楊玉環根本是玩笑。身形無需多提,單是個性就大相徑庭,楊玉環雍容華貴怎麼說也算是一牡丹,由百花齊齊捧著襯著,顯得嬌媚無比;而她倒像是一棵樹,堅決果斷型的,但是又因為太勇敢了,所以顯得孤單,顯得寂寞了。
路顏堯忽然想,如果閔玥嵐和祝鄑帆在一起,這樣的話,他們三個會不會更幸福?
投了十幾份簡歷到最後都石沉大海,這讓路顏堯有些喪氣。倒也不是沒有公司聯系,不過都是外市的,她本身不是一個能隨遇而安可以四海為家的人,再加上在雪海藍活了近二十二年,無論是身還是心都割舍不下這里,所以便抵死想要留下。甚至連有兩家世界一百強的錄取都被她拒絕。
劉熙哲終于還是曉得了這件事,站在教室走廊的盡頭,他斜靠在扶梯上一個字一個字給她發短信。
「好久都不曾聯系了,你還好嗎?」
她好不好,他分明看得清楚,再問實在多余。他皺眉選擇了刪除,靈活的手指又按出一句話︰「听說你還沒找到工作?那之後你到底有何打算?」
「學校附近新開了一家小吃店,里面有德州羊腸子和陝西炒河粉,想不想吃?」
……
想來想去,這都是一些無關緊要不痛不癢的話,劉熙哲握著手機的手有些發潮,最是迷人不過的內雙桃眸里涌起一抹深沉的自嘲情緒,在心里默默嘆息,正欲下樓,卻听聞身後一陣吵鬧聲。
在轉身的一瞬,他看見代課老師從教室里出來,估測應該是藝術類選修課程,所以他身後的學生很少,星零幾個。接著,下一秒劉熙哲就看見了路顏堯,抱著課本,埋著頭往前走,穿著樣子樸素的灰褐色棉布褲子,上身套著很松松的米白色毛線衣,她的劉海已經很長,遮住了眉眼,以至于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臉依然是很白,下巴尖尖的,從他這個角度看去,她整個人像是一根棍子被包裹在寬大的衣服里,顯得清瘦異常。
因為剛上完一堂不怎麼討喜的拉丁美洲的歷史課程,路顏堯顯然有些心不在焉,思緒也不知道飛入哪個仙境,走起路來,只覺得虛幻,連前路都像覆著霧。
路顏堯就那麼一步一步地朝他靠近,卻分明又是沒看見他,以至于從他身側離開時,一句淡淡的「借過」,連眼楮都沒抬一下。
劉熙哲大抵是有些挫敗,看見她的身影沒入樓梯拐角,才發現他發僵的手掌里依然躺著他的手機,長睫下浮起各種不平的情緒,憐、憫、痛、愕一並襲來,他的胸口似微微起伏,忽然不忍正視自己的感情,他合上雙目,飛快地輸入一行字,按鍵,發送。
顏堯,你骨子里就是有一種近乎偏執的瘋狂。
這樣扼腕的語氣讓路顏堯長久地失神,但她並沒有回復劉熙哲。只是在冬末初春的晚上捧著一杯大麥茶,細細體味這句話的含義。
為什麼一定要留下呢?這種要舍棄一切的偏執和瘋狂究竟是為了誰?
再續水時,她冒失地將杯子打翻,滾燙的水溢出來,蔓延到她的手指上。路顏堯迅速抽開手,用嘴對著發紅的肌膚 吹氣,在晶瑩如水的吊燈下她看見那條被碟片包裝盒劃傷的傷口,那麼多日子了,它已完全愈合,但卻留下了一條女敕白色疤痕,十分微小,平日里她不曾察覺,倒是眼下,她忽然地看見,只覺得觸目驚心。
就如寂靜的寒冷山夜里響起一陣熱鬧鼎沸的鐘鼓之聲,湮沒在歲月洪流里趨于從容不迫的人,驀地就動容了……
時光仿佛又游走到前塵滾滾的記憶里,原來這里,她的心,那個寒冷的山夜,曾經真的熱鬧非凡過,原來她真的愛過。
後面有一家做網絡游戲的小中型私企打電話給路顏堯,說是有一個財務部經理秘書的空缺問她願不願意就職。
路顏堯有些奇怪,因為她並沒有投簡歷。
可打電話來的人事部小姐聲音溫和,說是她是被她的好友推薦過去的,而且公司里的人也看了她的總評成績,覺得她各項條件都挺符合他們的要求。
好友?路顏堯腦海里第一反應是劉熙哲。
畢竟孟氏在雪海藍的地位舉足輕重,劉熙哲他隨便揮一揮手,不知道就會有多少人來巴結討好。她本來是不想欠他這個人情,可想一想,也算是一報還一報,而且那個私企開出的條件實在是誘人,又是朝九晚五,工作起來不會太累,路顏堯也就欣然應允了。
路顏堯傳簡訊給祝鄑帆報喜,自他開學去千人斬那邊報了到後,就再沒來過學校。所以他們竟然從上次年假一別,到現在還沒見過面。偶爾閑至無聊,路顏堯會給他語音留言訴說一下多日不見的相思之苦。
到現在路顏堯才發現,原來她是一個並不喜歡打電話給異性的人。
隔著遙遠的距離,聲音通過電磁波傳到另一個人的耳朵里。有時候四周都靜悄悄的,這樣便可以听見對方微弱的呼吸聲,那種感覺很奇怪,有些曖昧,曖昧得讓她手足無措,本來想要很隨意地聊聊天,可是仿佛又不合時宜,所以握緊電話時明明有一肚子的話可反而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了。
于此,路顏堯就刻意避開了這樣的時刻。很少給他打電話,若是接到他的電話,也必定是三言兩語地帶過。之後若有什麼想說的,要麼語言留言,要麼傳簡訊。久而久之,祝鄑帆仿佛也知道路顏堯的癖性。電話越來越少了。
因而路顏堯反倒有些想念他了。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在實習的新工作是不是適合。
「我們見面吧,就在你三月十五日你生日那天。我來接你。」祝鄑帆合上手機蓋,眺望辦公樓下的公園,一樹樹的紅葉李開得正茂,奼紫嫣紅連成一片花海,映襯出初春盎然不斷的綿綿情意。而更遠處的桃花,粉白柔潔,形成一條條長長的束帶,如銀河般閃耀嫵媚,剎那風情在他腦海里若隱若現。祝鄑帆只覺心口砰然一動。
接到路顏堯的電話時,閔玥嵐正躺在柔軟的公主床上敷面膜。
去浦發本是一項清閑工作,哪里想,部門經理看她是小新人,為人也積極,就徑直把一堆財務報表丟給她整理。數據庫近五年的數據,交托給兩個人,可另一個偏偏又是老油條,資歷高,工齡大,在領導面前都是不咸不淡。她哪里敢招惹?只得咬咬牙獨立承擔這項艱巨任務。
加班加點一個多月,閔玥嵐覺得自己真是快要累得升仙了。什麼路漫漫其修遠兮,她將上下而工作,她簡直是把人屈原的精神領悟到了極致。
「下星期我生日,看在咱姐倆好,多年來在統一戰線上珠聯璧合狼狽為奸的情誼上,你一定要火速制定一整套的方案,到那天我們要吃喝玩樂happy翻天!」
被路顏堯這樣一吆喝,閔玥嵐剛牽了牽嘴角,海藻養顏泥即刻皺皺巴巴碎裂,落到頭發和枕頭里,她苦痛欲絕,「你還真是會挑時候,我著折騰了半個小時才敷好的面膜又毀了。你不知道我最近被小資本家壓榨勞力,臉上的膠原蛋白急速流逝,已經老十歲了麼?」
路顏堯穩坐在沙發上,極是鎮定地撫慰她,「瞧你說的夸張的,咱倆還都是青春無敵美少女,有的是本錢,不做保養照樣能迷倒眾生,顛倒乾坤。」
在她不要臉的諂媚下,閔玥嵐頗為受用,聲音緩和許多,「其實,關于那天的行程我一早安排好,連飯店都預定了,就在君悅。到時候吃飯,唱K,做SPA,還有兜風一系列活動下來一定讓你身心愉悅,樂不可支。」
「身心愉悅,樂不可支?嘖嘖,怎麼听著這麼啊,你的計劃里該不會包含了什麼特殊服務吧。」
「我倒是想。」閔玥嵐的語氣低了八度,癟嘴一臉惋惜,「可是這項成本太高,想你一介窮書生,我實在不好意思敲詐你。再說了這事兒風險也太高,若是弄個什麼A字頭的病出來,那就得不償失了。」
路顏堯氣結,丟掉電話就她閃一邊去,慢悠悠地煮一杯香醇的虎爵給自己提神。
果不其然五分鐘後,路顏堯手機鈴聲大作。
閔玥嵐洗完臉一邊照鏡子一邊補晚霜,「我本想給你一個驚喜的,沒想到你倒是記起來了。難得啊難得。是不是年老色衰的女人整天淒淒惶惶怕自己一再蒼老而無人愛,所以才時時想要忘記自己的生日,沒想到反而是記得清楚了?」
「才不是!」路顏堯張牙舞爪地跳起來,但察覺她就算爆肝閔玥嵐也看不見,而且恐怕還要偷著樂。不過始終沒心情解釋是因為祝鄑帆的提醒。所以她假裝生氣似的一聲不響地掛斷電話。等手機再響起來,也懶得再接,心里暗笑,她就是要讓閔玥嵐急一急。
距離上次買衣服好像還是情人節顧冬晨那她激孟浩謙那天,想一想,還不過一月,而路顏堯卻只覺得一切都恍然。像是南柯一夢,等一覺醒來,所有的情節都是那麼得不真實,仿佛是上輩子發生過的情節。哦不,甚至比那還要模糊。
「路小姐,您是來看春裝還是夏裝,我們這里有新上架的一批晚裝裙,都是由意大利名設計師打造的精品,而且都有你的尺碼,您要不要來試試?」
真可笑,等路顏堯一覺醒來,她又不知不覺地踏入了奇威商城的名店。那個只有一兩面之緣的店員小姐正眯眼微笑地看著她。
那店員的存在,仿佛是在像她證明——「小姐,您和孟先生之間發生的事情並不是南柯一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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