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柳美人,您這個要去哪里啊?」
朱紅殿門外,一左一右分別站著王嬤嬤和小荷,兩人雖然不胖,可一左一右站在那里剛好擋了去路。
扶風雙手抱胸倚早門廊看兩人,揚手打了個呵欠,一臉的疲憊,睡眼惺忪的睜開眼,屋外正午的陽光已過,透著幾許寒意。
「剛睡醒,想出去走走。」這煩悶的天,怕是又要迎來一場寒流吧。
王嬤嬤動了動眼彎身恭敬開口︰「柳美人剛睡醒,看是不是需要什麼東西,跟老奴和小荷說聲就好,不用勞煩您親自去。」
「是啊,小荷很願意效勞。」小荷一雙眼笑的眯起。
「不需要,只是個寢殿悶的慌,想走走而已。」一揚手又是一個呵欠。
王嬤嬤︰「沈公子現在不在了,相爺那邊的人還沒到,沒人保護您的安全,還是不要出去的好。」
「這樣啊。」微眯的眼偏過,似是這才想起︰「難怪今天就覺得少了點什麼,不礙事的,我就在這朝露殿走走,不出殿。」話落挪動縴細長腿就要躍過門檻。
「柳美人。」王嬤嬤身子突然一動擋在面前,硬生生逼回了扶風邁出的腿︰「老奴答應了相爺要保護您的安全,就不能讓您有何閃失,請您不要為難老奴。」
小荷︰「這危險啊,誰都說不準,奴婢和嬤嬤又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實難保護您的安全,所以請您忍忍吧。」
恭敬的話語卻是透著冷硬和不容拒絕。
「你們的意思就是不讓我出這寢殿咯?」
「柳美人明鑒。」
睡眼朦朧的眼猛的的睜眼,那一抹慵懶消失時,面上冰冷一片︰「那若是我執意要出了。」
王嬤嬤和小荷同時一怔,視線在空中交匯,原本低垂的眉眼驀地抬起,恭敬微彎的背脊挺直,王嬤嬤滿是皺紋的眼中閃過精光,一掃扶風冷冷說道︰「那就不要怪老奴不客氣了。」
朱紅的高門 當一聲關起,帶起的勁風吹起額前零散青絲。
「柳美人還在就呆在寢殿等相爺府的人把送來吧,老奴這也是為了您好。」
恭敬的話,那語氣中的不削卻是分明,伴隨著落鎖聲。
當真為了安全會在外面落鎖?
一門之隔,殿外偶爾傳來窸窣,卻未听見離去的腳步聲。
拉了拉險些被夾的衣袖,看著面前緊閉殿門,扶風微彎嘴角而笑,轉身朝著寢殿內走去,端坐于圓桌側,拿起上面的書。
——你,不會再離開了吧?
安靜以後,突然想起封司耀那一句話,空置的手伸出的輕踫淡色唇瓣,冬日的唇冰冰涼的,那人的氣息卻仿若殘留。
不管她再如何忽視,封司耀已經長大是不爭的事實。
在她的眼中,封司耀卻是她永遠的小十二。
那個身高才到自己胸前,總是跟在自己身後,瘦弱,愛哭的孩子。
想著封司耀在听到自己說孩子時面上明顯的不滿,可不就是個孩子麼。至于會不會離去……
手中書一卷,抵著下顎,另一手彎起輕巧圓桌,若有所思的看向那扇緊閉的門,秀眸下一片暗沉,窗外寒風吹動桌上錦布,輕輕晃動。
……
「吱呀!」
隨著一聲鎖落,殿門開啟,寢殿內寂靜一片,殿內白日的光芒早已被燭火取代,縴細的身子端正了背坐在圓凳上,左手擱置在紅木圓桌側,右手拿著書,眸隨書動,待到一頁看罷方悠悠抬頭朝開啟的殿門看去,看著那一身威嚴的人含笑輕道︰「幾個奴才而已,竟然勞煩相爺你親自送來。」
背光的地方,顧想和身後一眾人站定,那模樣四字形容恰到好處——來勢洶洶。
那渾身上下的戾氣,實在不像普通奴才,十數個人除了最後的王嬤嬤和小荷,全是男的。
秀眸一掃顧想身側老僕,驚訝出聲︰「您不是正看門麼,怎來了這里?」
那老僕聞言面色頓時一變,如被羞辱般,抬頭就要出聲,卻被顧想伸手制止,彎腰頷首退後幾步。
這才對嘛!
扶風看著那老僕暗道。
記得第一次在關外見著這人時,標準的奴才狗像,見了旁人,氣勢洶洶,見了主子,低眉順目的,今早那模樣實屬不慣。
「哈哈,扶風啊。」顧想一聲朗笑上前︰「給你送的,我這是甘之如殆,應該的。」
輕輕一笑,低頭翻動手中書頁︰「扶風怎敢當。」
顧想笑著點頭︰「當得,當得。」
「嘩啦!」一聲,書頁翻過,扶風埋首細看,眉眼不動︰「小荷,怎這麼不知道規矩,還不快給相爺看茶。」
被點名的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幾不可聞的輕啐一口︰「還真拿自己當個主子了。」
「不忙,不忙。」平日威嚴著稱的顧相,此時卻是笑眯一雙眼來到紅木圓桌前︰「扶風啊,听說那東西已經到手了。」
「恩。」扶風漫不經心的應著,眉眼卻是沒離開過手中書頁。
「在你手上?」
「在了。」
顧相聲線的眼中閃過精光,再次確認的問道︰「此時就在你手中?」
扶風低垂的美眸抬起,晃了晃手中折疊的書,攤開首頁,念著上面四個墨黑大字︰「此為孫子兵法。」怕顧相不信,還特意抬高了些許。
顧相嘴角抽了抽,身後老僕卻是受不住的喝道︰「柳扶風,你就別揣著明白裝糊涂了,相爺說的不是這個。」
前一刻還‘您’了,這才幾個時辰的功夫就直呼其名了。
「相爺,您這奴才耐心不好。」
「你……」
老僕憤怒的話在顧想看過去的眼中消失,轉頭時,顧想點頭稱是︰「讓你看笑話了,回頭好好懲治。」
扶風點著手中書慢慢悠悠說道︰「這可是相爺你問了話,扶風如實回答的,倒不是扶風要說什麼,實在是這奴才,不明擺的說相爺你明知故問麼,當奴才的說起主子來了,實在大不敬,扶風這是在為相爺你鳴不平啊。」
里啪啦一大通話,卻是說的不慌不忙,慢悠悠的,就臉那聲音也跟水似的,一旁人听的卻是幾經變臉。
老僕在顧想陰沉臉下不敢多話了,顧想面上笑意更是早已僵硬,站于最後的小荷看了眼中人,表功般大聲開口︰「就在她身上,她今日回了朝露殿奴婢和王嬤嬤可是守著了,一直在殿中沒出門。」
「狗奴才,誰讓你多話了。」
一聲怒喝,小荷滿臉錯愕縮身,一臉不明所以的被王嬤嬤拉到身後︰「這有你多嘴的份麼?」
小荷怎麼都不想邀功的機會變成這般,低頭不敢多嘴了。
扶風看著那縮在最後的王嬤嬤和小荷,輕笑一聲說道︰「可怎是相府的‘好奴才’啊。」聲音含柔,面上含笑,卻是不達眼底。
王嬤嬤被那視線看的沉默不語,小荷卻是不滿皺眉︰「我們本來就是相府的奴才,若不是有相爺命令,誰願意來照顧你這麼個人。」
「是麼。」扶風含笑收了視線看顧想︰「難怪處處偷懶。」
「你!」
小荷怒了整張臉,看了眼不遠處的顧想卻是硬生生的咽回了。
「這狗奴才害偷懶?」顧想陰沉了臉掃了王嬤嬤和小荷一眼︰「若是惹扶風不高興了,我這就打死她們。」
扶風掃一眼那張方臉上虛假的笑,擺擺手中書︰「罷了,反正也從沒指望過她們,連個茶都泡不好。」
顧想強忍怒火的臉可見僵硬︰「按照約定,扶風是不是該把東西給我了?」
扶風︰「是。」
聞言,顧想面上分明可見激動︰「那……」
扶風攤開圓桌上錦布,赫然可見一精致錦盒,手中卷起的書輕點︰「相爺所指可是這個?」
看見錦盒的瞬間,顧想雙眼已經亮起,幾步上前迫不及待的打開錦盒拿出里面卷軸攤開︰「對,對,就是這個。」緊握卷軸的雙手有些顫抖。
「半壁江山,半壁江山。」激動念著幾字,神情有些癲狂,就好似字面之物已經浮現眼前,垂手可得。
一個已過時兩年半的密詔,卻讓顧相激動的忘了形象。
「相爺要這何用?」
唰的聲收起卷軸,面上癲狂不再,恢復威嚴︰「與你無關。」
扶風冷笑在心。
即使不知他要來何用,但看他這幅模樣就讓她覺得惡心,心中他口中一遍遍的重復,更是全身冰冷。
半壁江山,對這天下之人來說是多大的誘惑,誰人看了那幾字不是面露貪婪?
利欲燻了心,蒙了眼。
眼前的顧想在目中與多年前的封半城重疊,握在手中的書不禁被捏的褶皺,發出刺耳聲響。
顧想收了手中物小心放好,轉頭看扶風︰「虎符呢?」
「虎符?」握緊的手松開,書頁恢復原有模樣,一一攤開放在圓桌上。
「對。」顧想點頭︰「兩樣,一個是這,還有一個是虎符。」
「哦。」扶風點頭,書頁最後一頁被攤平,抬頭直直看著人︰「可惜那東西不在我手中。」
「你這是什麼意思?」顧想猛的一震,聲音拔高,末了笑著搖頭︰「不用隱瞞了,我的人可是親眼看著你拿了虎符。」
「是拿了。」
「那東西了?」
看著激動的人,輕輕一笑︰「又放回去了。」
「什麼!」顧想整個身子跳起,圓瞪了雙眼︰「你怎麼能又放回去了。」
「想放就放回去了。」
「你!」顧想怒的雙眼赤紅,攤開的手幾次緊握,看著扶風面上平淡,深吸口氣放軟聲音問道︰「你這是在開玩笑吧,其實東西在你手中。」
扶風看著他笑而不語。
「砰!」
一聲沉悶聲響,顧想雙手支撐在圓桌上︰「你給我在偷來一次。」
「不可能的。」
「怎麼不可能,就封半城對你的寵愛,能偷一次就能偷上第二次。」
看著突然靠近的人,扶風面上波瀾不驚,只彎身撿起顧想震掉的書︰「已經驚動皇上了。」
「怎麼可能?」顧想放在圓桌上的手一抖。
「相爺不會以為你這麼多年所為皇上一無所知吧。」扶風好笑的看著面容僵硬的顧想,拍了拍衣裳悠悠站起︰「皇上上次去關外,表面上是因為宮中一干老臣為後位和子嗣一時爭持過煩,逃走躲避,而對于皇上來說,關于就等于自己第二個家,加上對鳳後的懷戀,所以去了關外,不過這也只是表面而已,實則……」
「實則什麼?」雖然表面鎮定,顧想的聲音卻是明顯不穩了。
「實則勘察都過左相多年碩果。」
「……」顧想身子一顫,後退一步。
這麼多年,因為關外離宮遠,所以他暗地里的行動全部都是在那里進行,他所有的一切可以說都是在那里,這麼會……不,絕對不可能。
猛的抬頭,面目含憎看向面前一臉從容的女人︰「這些只是你瞎編的吧,按你這麼說,皇上其實早知道,為何要等到現在才動?」
「相爺難道不知道,凡事都要講究一個時機?」
「這些只不過是你逃月兌的理由。」
「為何逃月兌,相爺你自始至終都沒想過要留扶風。」
「……」顧想震驚看她。
扶風微彎嘴角而笑︰「不是麼?」
「你既然早知道還敢如此放肆?」
「扶風若不放肆了,相爺會留扶風一命。」
「自是不會。」
「那為何要不放肆呢?」
「……」
顧想深吸一口氣看向眼前人,以後是眉目含笑,整個身子嬌柔的就好像風吹即折,可為什麼就覺得氣勢逼人呢?
「老爺,別听她瞎說。」身後老僕匆匆走來,付在顧想耳邊壓低聲音說︰「她一黃毛丫頭知道什麼,皇上那想法就連伺候這麼多年的您都不知道,她如何知,您可別上了她的當。」
「就是,相爺,這人什麼都不會,就會糊弄人。」小荷點頭連連稱是。
顧想一眼瞪去,扭頭看王嬤嬤,直到王嬤嬤搖頭後方大振,面上也恢復點冷硬。
「不錯。」顧想一拍桌子喝道︰「差點就上了你這黃毛丫頭的當,休要轉移話題,那虎符呢?」
確是如此,扶風從進宮開始,一舉一動都控制在自己手中,捏死她,也就跟捏死只螞蟻差不多。
「相爺對自己和屬下都太有信心了。」扶風睨了老僕和不遠處王嬤嬤一眼,突然掩唇笑出了聲︰「扶風若是您,現在該擔心的是左相府。」
「本相為何要擔心……」
話未落,身後突然傳來騷動,一個侍衛打扮的人神情焦急的跑了進來,蹙身不知在老僕耳邊說了些什麼,老僕神色大變,擔憂的看了看顧想,蹙過身耳語。
「你說什麼!」顧想深陷的眼驀地一縮,伸手提起老僕瘦骨如柴的身子。
老僕被提起,頓覺呼吸困難,大口大口的喘息。
顧想甩手扔出老僕,焦急踱步︰「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封半城身邊都有我的人,絕對不可能。」
「所以就說,相爺你對自己和身邊的人都太有自信了。」
淡如清風的聲音有從身後悠悠傳來,帶著幾分笑意。
顧想被那含笑的聲音笑得怒火大漲,緊握的雙手青筋崩裂,猛的轉頭看向扶風︰「是你,一定是你,你是不是對封半城說了什麼,明明好好的,為何你一進宮其一切都變了。」
「還是那句話,相爺你太小看那個人了。」
他以為一個常年征戰的人真就那麼容易被他玩弄于鼓掌?
方形的臉上幾經變色,末了終于忍無可忍,一拂袖,桌上物盡數落地。
「老爺,現在該如何是好?」老僕一臉焦急行走,身後一干人也面上變色,雖然不知道那侍衛說了什麼,可看顧想和老僕那臉色就知道不是好事。
「我怎麼知道。」一聲大喝,甩出的書砸到老僕的頭,書角踫撞,留了血,老僕大驚,伸手捂著原地驚呼。
「都是你!」慌亂的顧想一伸手直指扶風︰「都是你壞了我的計劃。」
都是她,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他完美的計劃,現在竟然提前暴露了出來,壞了一切。
若拿得虎符的話,一切就另當別論了,可偏偏,偏偏……
「你雖然毀了我原有的計劃,可有一樣不會改變。」微微抬起的眼中滿是蕭殺,話落一抬首,原本在殿中的十數人團團圍上,顧想看著被困在中間的扶風,面目陰沉︰「原本就準備在你拿了虎符和卷軸後就殺了你,現在雖然少了虎符,可一切都不重要了。」
扶風的存在本來就是為了這兩樣東西,既然東西到手,人就沒有利用價值了,原本就是要殺,在經過德妃一事後,更是堅定這人不能留,卻怎麼也沒想到竟然你在最後被擺了一道。
讓他怎能不恨。
恨不得飲血食肉,挫骨揚灰。
「現在沈臨風已經不再了,看誰還能保護你。」
「然來這就是相爺你借走沈臨風的目的啊。」
「有了他,我還怎麼殺你。」一聲冷哼,猙獰而笑︰「今晚,你插翅難飛。」
被圍在人群中的人悠悠抬頭,面上依舊是不變的從容,看著顧想一聲輕嘆溢出︰「看來相爺記性不太好,扶風都說了,不能對自己和屬下太有自信,看來相爺你真是老了,對吧,一言。」
話剛落,一傾長身影由著層層帷幔中走出,一身的白衣似雪,在這大紅的殿中竟宛若謫仙,眉目溫潤。
「相爺,好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