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錦夜沒想到何志婷會直接闖到設計院來，雖然戴上了寬邊的墨鏡，衣著端莊，但是舉手投足的一派神氣，仍是引來了眾人的品頭評足。
小棠朝錦夜辦公室里送茶，趁著遞茶的功夫對錦夜耳語，錦夜只是笑著，說放心。
辦公室的門緩緩掩上。靜寂的空氣里流淌著兩種香氣，各自獨立而排斥，就如十多年前的她們一樣。
「一轉眼就十年了。」何志婷抿了口茶，微蹙下眉，放下了杯子，淡淡一句，全然看不出當年飛揚跋扈的影子，整身上下就一知識女性的溫雅範兒。
好在商錦夜是早就識得廬山真面目的，要不真能讓她忽悠了去，一見她蹙的那下眉，便立馬條件反射地抿了口自己面前的茶。
色澤味道均是妙不可言的，她一怔，隨即又反應了過來必是小棠搞的鬼，唇角微微挑起笑意，放下杯子迎上何志婷的視線，「可不是就十年了。」
何志婷見她的模樣，不卑不亢，似乎與自己的想像頗有了差距，心下不禁煩悶，端起茶來又抿了一口時，卻又被那味道嗆得說不出來話。
「何小姐可是不喜歡這味道？」錦夜故作熱情，「算來，這也算是上好的雨前龍井。原來不合何小姐的口味嗎？」
何志婷先是一愣，而後又抿唇一笑，「還不是因為希晨。」
錦夜心中咯 一聲，又冷冷一笑，知道這大幕就因著她這麼一句話就要拉開場了。可面子上，她依舊無動于衷，仍淡淡望著何志婷，等著她的下文。
「希晨習慣了咖啡，常年都只喜歡那個味道。我為了他這口味，特地去學了現磨現煮的手藝，就怕他那張刁嘴，不習慣速溶的。」何志婷面帶「羞澀」地抿唇一笑。
商錦夜先是一怔，而後在心中狂笑三聲，差點便想不顧忌形象地翹起二郎腿來指著何志婷的腦門罵她傻冒。還好，終還是給忍住，只是端起那茶，細細又品了一口，這才應道，「何小姐難道不知道，希晨已經戒了咖啡，改了喝茶？我就不喜歡咖啡，我只愛喝茶，咖啡不就是苦，然後再搭個小資的名頭，糊弄了多少不知頭尾底細的人。真正的咖啡文化又怎麼就是現磨現煮便能意會得明白的。我就喜歡茶，清澈爽口。我也不愛希晨喝咖啡，對身體沒什麼好處。」
她說這話時，雙眼直盯著何志婷，見她臉色微白，交握在小月復處的雙手微微顫抖，自進門後便一直努力維持的溫婉淑女形象便要于一瞬間崩然倒塌時，忍不住又加上一句，「希晨，他听我的。」
說完，也不像何志婷那般嬌羞一笑，而是大大方方地展顏露齒，似乎他本來就該听她的，她本來就該管束著他的衣食住行一般。
「商錦夜。」何志婷終于被惹炸毛，錦夜見狀，心中輕嘆，原來過了十年這後，她仍是原來的模樣
「你別以為現在希晨寶貝著你，你就一步登天。我告訴你，不管在希晨的眼里，你有多重要，都不可能重過他的事業，他的中泰，他想要的財富。他不可能放棄這些財富，而我能讓他得到更多的財富。而你，你不行。你現在恃寵而驕，不過是因為他喜歡你，十年前你們互相曖昧，而現在，十年後，他是個正常的男人，而你是他這輩子最初便想征服的女人而已。除此之外，你便什麼都不是。所以，商錦夜，我想奉勸你，找準了自己的位置，不要妄想太多不切實際的浪漫。」何志婷說得抑揚頓挫，看著錦夜沉默的樣子，心中更是解氣。
商錦夜聞言，心中突然一痛，像是被針狠狠扎了一下，待反應過來時，那痛覺卻又消失。
不得不承認，何志婷的分析理智而正確。即便是錦夜都無力反駁。
他的確是向往著財富，這是她知道的。而她在這方面一無所長，根本不可能給他帶來任何的利益。
可心中的黯然，卻又被她努力地拋開，突然陰郁下來的情緒被自己努力一掃而空。
「何小姐，若是你對自己有如此的自信。你自信你能給他帶來一切，而我一無是處，你又為什麼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為什麼要如此看重我的存在？」商錦夜定定望著她，「說到底，也不過是你的不自信而已。」
何志婷聞言，果然沉默不語。
良久後，她卻輕輕笑開，拉開隨身的LV手袋，從中取出一份紅著信封。
「你聰明，你自小便聰明，才華橫溢，我比不過你。旁的事我不想多說。也別用你們的那套愛情觀想著勝過我。愛情，在我的眼里一文不值，我要的只是他身邊的位置。而你永遠也別想得到。」何志婷極張揚地露出了一臉的笑，雖然眼底露著不甘與寂寥，卻倔強地笑得越發燦爛，不願讓錦夜看出她的異樣。
隨即，她站起身來，將手上的信封遞到錦夜面前，「是真是假，孰是孰非。你自己去看。當然，我希望你能有那樣，卻親歷真相的勇氣。」
她說完，極傲慢地甩頭便走了。
辦公室里屬于她的那種香氣漸漸消散，似乎她從來不曾出現過，若不是對面茶幾上的那杯茶，杯沿上刺目的口紅印，還有錦夜面前桌上的這張信封。
錦夜不知道坐了多久，像是思索著什麼，又像是累極了一般不願再動，
只是微眯著眼望著眼前的信封，確切的說，是請柬。
那個封面，她極熟悉，幾天前，還是她跟慕希晨一起定下的圖樣。
她還記得要派請柬的那天，慕希晨央她一道前去揭幕儀式。她看著他一臉期待，故作正經地掰著手指算了半日，才不無遺憾地道，「哎呀，不行呢，那些天，我估計著要跟學長去外地。」
然後，他便恨得咬牙，作勢要來撓她的癢。兩人滾成一團，直到她忍不住求饒。
「中泰地產的方案揭幕儀式，得多大的面子才能露上一個臉，不知多少達官貴人爭先恐後要上這兒來呢，哪兒還能輪得到我。」錦夜嘔他。
慕希晨便又正經起來，「這請柬矜貴著呢，哪是人人都能到手的，發出去的每一份都要我親自過目，可不能跟打折優惠券似的，由著人往大街上一站，見著人就派吧。」
錦夜仍是坐著，想起那日慕希晨的那些話突然就覺得頭疼，然後就想笑。
是她太單純，義無返顧地信任著他。還是他太過世故，義無反顧地利用著她的信任，而她便成了自己單純信任的轉嫁品，痴傻地堅持著自己的執念而已。
輕輕笑著，手卻已經伸了過來，攤開信封，果然是揭幕儀式當天的酒會入場請柬。
慕希晨。我該說些什麼？
每份都該我親自過目的請柬，卻由她送到了我的面前。
是該說，她在我面前肆意炫耀著你對她的信任，還是因為她在你的面前有了至高無上的特權。
錦夜想著這些，腦子有些亂，急急掏出手機，按下了幾個號碼，半道上又停住。
猶豫著，遲疑著。直到小棠進來才打斷了她的思路。
「夜姐，剛才那茶何小姐還滿意吧。」小棠頑皮地笑，「我拿著沖過三回的陳年的老茶，混上茶餅的碎屑，用半溫的開水沖的。」
錦夜听著她的話，卻又像是听不到心里，只盯著她看。
而後突然站起身來，將收拾茶杯的小棠嚇了一跳，轉眼便見她匆匆奔進莊謹言的辦公室。
「學長。S市的項目現場，能不能讓方娜和小棠去勘察。」錦夜闖進莊謹言的辦公室里，他正認真看著手中的圖稿，她的話讓他一驚，抬起眼時不禁皺眉。
半晌才應，「出什麼事了？這可不像是你的風格。」
錦夜一愣，有些喪氣，的確，這根本不是她的風格。她竟主動放棄了工作，為了求證心中的不安。
她想求證什麼？難道就是想知道在揭幕儀式上到底會發生什麼？
不是說好了要信任的？為什麼旁人的一句話，便能輕易搖她的信念？
難道就因為那個旁人是她？是那個所有人都知道的，該站在他身邊的女人？
「因為中泰的揭幕儀式？」錦夜愣了半晌，莊謹言終于替她開口，錦夜聞言，像是突然回魂一般，卻又說不出話，只是瞪大了眼望著他。
「我也收到了請柬。」莊謹言揚了揚手中的大紅信封，「相比兩者，我更重視S市的方案。至于你……」
他沉吟著，垂下眸的模樣，是他一貫思索問題時的習慣動作，錦夜望著他的發頂，突然很想伸手卻輕撫他的發，似乎自己總是為難他。以前只是私人的感情，她總是為難他，明知他的感情，卻故意不去回應。而現在，甚至在公事上，也毫不自覺。
「你去吧。」半晌，錦夜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緒時，莊謹言已經抬起臉，淡淡笑著，「作為首席方案設計師，你也是應該出席的。就算不是因為慕希晨的邀請，也是在為你自己為我們院廣而告之嘛。去吧。」
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那張請柬後的秘密，她自然也不會說。
她不願再讓他擔心。
「謝謝學長。」她笑。
他也笑，「謝什麼。現場我們去了。回來加班可饒不了你。」
「學長放心。」听出他的玩笑話，錦夜卻沒的心思與他調侃，只淡淡應和了幾句，便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晚間，她的恍惚讓慕希晨看出了端倪，連連追問，她不知為何，竟說不出實情。
望了他許久才道，「我只是想著不能親眼看著揭幕儀式，遺憾得很。」
慕希晨聞言，竟不像前些日子般極力慫恿她，而只是伸手攬了她，「沒事，沒事，你的工作要緊。」隨後又戲謔，「作為家屬，我怎麼能拉你後腿。」
錦夜閉上了眼，無暇回應。
慕希晨則陷入自己的思緒。
就在昨天，他接到了慕慶功的電話，稱自己也會親歷揭幕現場。他雖不願，卻也知道，在現階段，自己根本無力抵擋慕慶功的決定，他來的目的是什麼，慕希晨再清楚不過。
正因為知道，所以，他更不能讓錦夜露面。
在自己還沒有做好安排之前，他只希望周圍一切反對的力量給錦夜帶來的傷害的影響能小一些，再小一些。
可再如何小，在他看來，都是那樣的強大，大到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卻仍感覺懷中的女孩，會在某個時刻，突然消失。
「錦夜。」慕希晨心尖上一動，突然喚她，等她抬眼望向他時，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半晌，只是用力攬緊了她，道，「等我。給我時間。相信我。我愛你。」
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錦夜不斷自我說服時候的台詞。
正因為此，他的這些承諾顯得越發沒有了力量。
她聞言，淺淺地笑，而後認真地點頭。這樣她，無助無奈得讓他心疼。
慕希晨的眸心微暗，突然有些煩燥，卻又不知如何排解，只是掐緊了她的肩，蹙緊了眉心，鄭重重復，「給我時間。相信我。錦夜，我愛你。」
「好。」她回應得極快。「我信你。我也愛你。」
她閉上眼，將頭埋進他的懷里，不去看他的眼，就可以假裝不知道他眼底的不安與掙扎。她就可以安慰自己，他真的是值得自己信任的。
自欺欺人的日子繼續著。直到揭幕儀式的那天。
她遞了請柬進了會場，露天的會場依舊燈光璀璨，她躲在樹叢後的陰影里，看著那高貴麗人孤傲地挽著他的手臂，在全場的注目之中緩緩走來。
他唇角的笑，她眼底的得意，全都成了諷刺自己最沉重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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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決拉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