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冰兒睜開眼楮的那一刻,輕不可聞地吐出一口氣。
她是知道的,自己是死不了的。至少,沒那麼容易會斷氣。
小月復被洞穿也好,大量出血也罷,胸口被傅雨晴十成的功力正面擊中也好,摔下萬丈懸崖也罷,只要她不是首身分家,或者是這副軀殼四分五裂了,否則,她強大的精神力定能護住她,盡管九死一生,但到頭來仍會化險為夷。
她現在軟綿綿地平躺著,身上使不出半點多余的氣力。
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為誰所救。
沒有辦法動彈,腦袋以下腰部以上的那一大塊位置感覺像是已經被人剜走了一般,明明是傷得最重的地方,但卻沒有一絲痛感嗝。
她所處的地方幾乎沒有光透進來,昏暗一片,亦很安靜,除了她微乎其微的呼吸聲,再沒有其他的雜音。眼皮重得難受,她要即刻清醒過來還是太過勉強自己了,韓冰兒將好不容易提起的那口氣又重新咽了下去,輕輕地將眼楮闔上,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見自己抱著孩子,哼唱著催眠的儒軟小調,站在她面前的重隱笑意清淺,戾氣褪盡。
懷中的孩子又軟又小,半夢半醒,卻是不哭不鬧,嘴角微微翹起,像是沒有任何人能驚擾到他一般。
重隱的手指勾住孩子的小手,輕輕晃動著,他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唯恐自己會傷到他。他也極少會那樣笑,在韓冰兒的印象中,他連笑都是屈指可數的,溫柔繾綣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末了,她自己也抿唇笑開了,之後越笑越大聲,笑著笑著,眼淚卻決堤一般地淌了下來。她很是納悶,明明很窩心,明明很溫暖,卻為何要哭呢?
手指搭上臉頰,一片冰涼,卻顯得很真實。哦,原來她已經醒過來了閘。
夢境與現實,也就只是那麼一線之隔罷了。她無意之中將那根線給扯斷了,終于還是不得不面對這殘酷的現實。
當務之急,還是搞清楚現狀比較好。
韓冰兒一咬牙,雙手同時施力,將上半身撐起,誰知就那麼一個簡單的動作,幾乎耗光了她昏睡了十幾個時辰才積攢下來的全部體力。
這不動還好,一動更加讓她死去活來。她原本還以為傷口已經無大礙了,沒想到一切都只是時候未到而已。
傅雨晴那廝真是滿心地想置她于死地,也不知使的是什麼功夫,那般霸道凌厲,韓冰兒面色蒼白地按著胸口,暗暗地詛咒她祖宗十八代。
要不是她一直在挑唆威脅,重隱為了保全她的性命,不至失手誤殺了他們的……想到死得可憐的月復中胎兒,韓冰兒只覺身上的疼都只是小意思,不及叫囂著的恨意的萬分之一,待她痊愈,非得取下傅雨晴的首級祭她亡兒不可!
正想著,外頭卻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韓冰兒側耳听著,齜著牙拉過蓋在身上的薄被,不曾想,來人開口的第一句話便讓她的思緒全盤停滯住了。
「她死了沒有?」
不管何時何地,不管說出的話有多麼的狠毒,這一把聲音永遠是那麼的美,賽過天籟,沁人心脾。
火烈。
感受著這兩個字在舌尖上跳動,韓冰兒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一時之間不知該拿什麼樣的心境來面對來人。
她從來沒有想過,他們還能夠再次相遇。盡管重隱重傷瀕死那會她曾對他恨之入骨,且揚言非要替重隱討回公道不可,但潛意識中,她是不想再同他見面的,因為她知道,對自己心愛的人,她是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手的。
只是,似乎火烈並不這樣認為。
他一副巴不得她早死早清淨的口氣,聲音是好听沒錯,但讓人怎麼听怎麼不舒服。
對了,她險些忘記了,他們之間的感情,只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曾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的至陰之體而已,但她卻辨識不清,跌跌撞撞地掉入了陷阱之中,一直到現在,都沒有爬出來。
「左護法,您怎麼不出聲呀?主上問您話呢。」
季雲?火烈竟然安排這麼個大人物守著她,害怕她跑了麼?他還真是不忘前車之鑒啊,韓冰兒冷笑,但自己連喘氣都費勁兒,他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
「女人少在我面前說話,煩。」
韓冰兒想,季雲在開口的時候,面上定是毫無表情,甚至就連嘴唇都沒有牽動。隱約傳來輕柔的女子的哭聲,雖是極力忍著,但反而更加的惹人心疼。
「罷了,綠墨,他一直都是這樣的。」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極亮的光束毫無阻滯地射進來,韓冰兒側過臉,便看見火烈攬著一個嬌俏可人的女子,一面細心替她揩去眼淚,一面漫不經心地環視著這一方小屋。
很刺眼,不管是光也好人也好,因此她也沒有多瞧,垂下頭躲過,眼楮卻酸澀得像是要爆開。
「主上,她醒了。」綠墨指著韓冰兒,低聲道,「受了那麼重的傷,我以為她必死無疑的呢。」
韓冰兒眼眸一暗,差點咬到了舌頭,心想這姑娘性子真直,率性爛漫,口無遮攔的,大概是被火烈慣出來的。
「何止你這麼認為,若不是季雲一口咬定救得活她,我早就將她丟進蛇窟喂蛇了!」火烈翹起唇角,又是那種邪魅攝人的笑,極盡妖異,直看得墨綠都痴了,只知道一味地點頭附和。
韓冰兒嗆了一聲,胸口瞬間涌動的疼痛直逼得她要厥過去,她咬緊牙關,雙臂交疊按住肩頭,抑制住瑟瑟發抖的身體。
他果然知道,用什麼法子,最能讓她痛徹心扉。
「主上,她好像很害怕的樣子。」綠墨眨著一雙大眼楮,好奇道。
「別管她!」火烈的聲音一下子沉了下來,他死死盯著韓冰兒毫無血色的臉,滿目的寒氣逼人,卻似在極力忍耐著什麼一般,緩和又道,「你先回宮去吧。」
綠墨看看若有所思的火烈,又看了看一言不發的韓冰兒,點了點頭,剛走了兩步,卻又折回來,靦腆地湊到火烈耳畔,小聲問︰「主上,晚上,您還過來麼?」
火烈垂下眼瞼,挑起她的下巴,曖昧反問︰「你說呢?」
綠墨的面色紅得可口極了,她撅著嘴,怕羞地低下頭去,輕手輕腳地往外走。在經過季雲站的地方,她明顯加快了腳步,逃也似的跑走了。看來,左護法給她的陰影,真不是一般的大呢。
門,緩緩地合上。
屋內只余她和火烈兩個人。
韓冰兒自認沒有那麼大方,能看著喜歡的人同別的女子打情罵俏。或許他只是逢場作戲,或許他沒有動真感情,但是,她容忍不了。
盡管現在的狀況是她為魚肉,他為刀俎,自己根本沒有底氣和資格來數落他的不是,只是,要她乖乖的,那也是決計不可能的。
「你不該救我。」韓冰兒似笑非笑地吐出這麼一句話來,若你是想來傷我更深的話。
火烈不屑地冷哼出聲,臉上是濃濃的嘲諷和不耐︰「這一次,你別想再逃出我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