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回到家時,劉氏已經回來了。
「東家您回來了?」劉氏一見秦桑進門,忙站起身來請安,讓福寶在席墊上自己玩。
秦桑應了聲,走過去,一只手指勾住福寶的手,邊逗著他,邊問劉氏道︰「可去過同濟堂了?」
劉氏點頭,拿出一包藥來,「李先生配了這些藥來,說是真要是發了熱,就煎些吃,這些藥對孩子並無壞處。」
「沒說別的?」秦桑瞧也沒瞧那藥包一眼。
「其他的也沒說什麼……」劉氏看秦桑的意思,似乎李中玉應該說些什麼才算正常,可仔細回頭想想,好像他也沒說什麼。只是見到自己的時候,似乎挺欣喜的。臨走時,又說了些「麻煩她了,請她多費些心」的話。听起來似乎有些莫名奇妙,可也不至于完全情理不通。
如今見東家也是這副樣子,她這才心底里犯了嘀咕。這兩個人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這樣……」秦桑頓了頓,接著吩咐道,「我有事要出去一段時日,可能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麻煩你帶著福寶先去李先生家里去住,他是個大夫,冷了暖了的,也知道照應。那邊離你家也正好近些,也好經常回家走動走動。等會兒我就寫封書信,你帶給李先生。你先去收拾一下福寶的東西,盡量早些趕過去。」
劉氏愈發不明白她的意思了,只怔怔的看著她,直覺一定是有什麼事發生,否則她的神情不會如此嚴肅。
但既然她不說,她也不方便問。哪里帶孩子不是帶?離自家近些總是好的。
當下,她就起身忙收拾起了福寶的玩具和衣物。
秦桑終是放心不下福寶,看著他依舊什麼都不知道的傻模樣,心底不免泛酸,不敢再看,趕緊起了身,拿著筆墨紙硯,開始寫信。
等信寫好了,封好了,劉氏那邊也準備的差不多了。秦桑把信塞到那堆細軟里,便找了輛馬車,送兩個人出去。
這邊把福寶的事情解決完了,見郭嫂和素娘有些奇怪的看著自己,秦桑只好故作輕松的笑了笑,道︰「我要出去一段時間,你們在家里好生照顧些老夫人。」
母女倆不敢多問,只是點頭應了。——這些日子也確實奇怪,先是燕九不聲不響的不見了,如今又匆匆忙忙的把孩子和劉氏也送走了,莫非真的有什麼事了不成?
秦桑說完這句話,便又過去去找潘玉娘。
她是決定了的。不管怎樣,她是得跟潘玉娘打聲招呼,也得實話實說。要不然萬一哪一天真有了什麼變故找上門來,也得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娘。」秦桑走進去,見潘玉娘正躺在床上午睡,也不知睡著了沒,就試探性的喊了聲。
潘玉娘輕輕應了聲,翻了個身,側身對著她,依舊閉著眼楮。
「娘。」秦桑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我有事兒要跟你說說。」
「說吧。」潘玉娘輕輕動了動唇,面色平靜的如一潭死水。
「爹找人讓我回去。」秦桑簡短截說。
潘玉娘竟面上表情動也不動,一點意外的神色都沒有,仿佛這消息一點都不值得讓她意外似的。
「那你就回去吧。」潘玉娘道,「方才我已听到劉氏在院子里跟你告別,已經猜到定是這麼回事。」
潘玉娘的听力確實不錯。秦桑抿了抿唇,才又道,「你不覺得意外麼?」
潘玉娘竟笑了笑,「我早就猜到必然有這麼一天。只是沒想到這麼快而已。」
「那您覺得我該回去麼?」秦桑又試探著問。
「你姓秦,他是你父親,接你回去,你就必須回去,沒什麼該不該的。」
「那您呢?」
「我既然出來了,就不會再回去的。」潘玉娘笑著反握住了秦桑的手,「你回去,我也就放心了。你爹還是牽掛你的,回去了,就絕不會虧待你,總比在市井里掙扎求生好得多。不過,我听著好像你把福寶和劉氏一起送走了?」
「是。我把福寶先送到李中玉那里,由他先照顧著。」
潘玉娘點了點頭,「你好歹是長大了,做事周全了些。你這樣做是對的。李中玉定然會好好照顧孩子,等將來你們成了親,也就能一家人團聚了。」
秦桑苦笑了笑。未來的事誰說得清楚?
她想了這一路,突然覺得宇文東方這主意也並非十全十美。
萬一到時候秦天楚瞧不上李中玉可怎麼辦?裴之嘯那麼一個新科狀元他都瞧不上,難不能他會腦筋抽風瞧上一個開醫館的小大夫?就算她秦桑三嫁四嫁了,要是秦天楚拋不下這面子,依然不會幫她選一個毫無門第的。好歹她也是秦家的「嫡女」,光是為了利益,都不知有多少人要倒貼過來。
真不知這潘玉娘哪里來的這種信心。
「你不用擔心娘,娘就在這里,好好活著。你回到秦府,要收斂些性子,別惹你爹生氣,好好听話,知道麼?」潘玉娘眼角漸漸滲出兩行清淚,順著臉部的弧度蜿蜒而下,唇角卻是依然笑著的,拉著秦桑的手細聲細語的交代著。
「嗯,您放心吧,娘。」秦桑暗嘆口氣,伸手幫她擦了擦眼淚,「您要好好吃飯,按時吃藥,這樣眼楮才能好得快些。」
潘玉娘點點頭。
母女倆沉默了好一陣,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最後,是潘玉娘先放開了她的手,說了聲,「走吧!」,便又側過身,面對著牆壁,再也不肯回頭。
秦桑知道她心里難受,卻又什麼都不好說出來,也只好又請她保重了身體,才退了出來。
時間已經不多了,秦朔和宇文東方一定在博弈棋樓等了自己好一陣了,實在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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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棋樓比起開張的第一日更顯熱鬧。賽事嘛,本來就是越到後面越是精彩。再加上宇文東方的手段,今年的棋壇爭霸賽不掙的盆滿缽滿那就不正常了。
宇文東方早已派人候在了下面,見秦桑進門,便趕緊讓了上去。還是那日那間包間。
顯然,秦朔和宇文東方已經等了有些時間了,兩人面前的棋盤也下了大半局了。
秦桑一進門,原本就在等人的兩個人齊刷刷的便抬起了頭。
秦朔一見果真是秦桑,一臉驚喜,立刻站了起來,「果真是大姐!我听宇文大哥說的時候,還覺得有些不敢相信。」
「你這兩年倒是長高了不少個兒了。」秦桑對這位小了本尊幾歲的弟弟從之前印象中判斷感覺還是不錯的,畢竟是年紀小,性子純,除了有些被寵了過頭的一些自傲之氣之外,基本上還算是個本性不錯的少年。這兩年真是男孩子長個子的時候,如今相對而站,竟比秦桑高了不止一個頭,過兩年想必就會是個獨當一面的男人了。
秦桑笑著,比劃了一下,接著道,「之前你不過比我高這麼一點,如今都高了這麼多了。」
秦朔陽光一笑,露出整齊的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這樣子一瞧,還真是越發有秦天楚的模樣了,且不管內在如何,外在是長著一副永遠都正氣沖天的樣子。
「宇文大哥,這次真是多謝你了。」秦朔轉身對宇文東方真誠道謝道,「若不是你巧遇了大姐,又怎麼會有我們秦家一家團聚的好事?說真的,原來大家還真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大姐了!誰能料到世上竟還會有這樣荒唐到極點的誤傳?!」
宇文東方淡然一笑,「這正說明這是老天賜予的好事,不必謝我,我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三人又閑敘了會兒,秦朔便起身要帶秦桑回家。
宇文東方也不多留,客氣的交代了幾句之後,便送二人下樓。
秦朔到底是了解秦桑的,沒有帶轎子來,而是帶了一匹馬過來。這匹馬秦桑認得,就是她之前騎過的那匹。看來這秦朔年紀雖小,倒是極懂事的,這些細節都安排的如此周詳,發生了這麼多事,自己已然今非昔比了,他竟還能如此敬重自己,心里也不免有些感動。
兩人並肩而行,一路上秦朔就在問這兩年她到底過的怎麼樣,到底為了什麼才會有了那她已經過世的消息……至于她為何只身回了京,秦朔倒是沒有多問什麼,恐怕也是知道這不是做弟弟的該問的事情。不過他這樣懂事,倒也省了她不少麻煩。
輕描淡寫的解釋了幾句,不管到底秦朔信還是不信,至少她是一個一個的回答了。內容不過是,「還行」,「還好」。至于她「過世」的謠言,她也只是一句「我也不清楚」,便帶了過去。
「對了,爹听到我的消息之後,是不是很生氣?」問題回答的差不多了,秦桑也反過來問了秦朔一個她一直想知道的問題。
秦朔只是嘻嘻一笑,「爹那個人大姐還不知道?不過是刀子嘴豆腐心罷了。他心里比誰都更擔心你。知道你如今平平安安,他雖然什麼多余的話也沒說,但眼楮里的激動我是看的一清二楚的。他要是還和你計較,又怎麼會默認讓我把你請回家?他只是礙于面子不好意思直接開口罷了。……大姐肯定想不到爹昨晚連晚飯都沒吃,一個人躲到祠堂里坐了大半夜吧?」
秦桑一愣。她的確是沒想到秦天楚也有這一面。看來真的像潘玉娘說的那樣,他到底還是在意自己的骨血的。
「今日一早,我偷偷到祠堂看了一眼,大姐的牌位已經收了起來。不用說,一定是爹拿下來的。」
「嗯。」秦桑低低的應了聲。頓了一頓,她才又問道,「家里人都知道我要回去的事了麼?」
「就我和爹娘知道,其他都還不知道。爹已經吩咐了晚上全府的人一起吃個飯,定然是要向全家人宣布大姐回來的消息,順道讓各屋的男眷女眷們都認得些你,免得不識相的奴才下人,和新長大的孩子不認得你,沖撞了你。」秦朔說著,歪過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大姐你也別在意,爹沒有正正經經的請你回去,只是還有些心結罷了,不是說不歡迎你回去。」
秦桑微微回了他一笑,「我知道。」
能有秦府這個未來的當家人來親自請自己回去,已是天大的面子了。她可不是什麼長面子的人物,說到底在外人眼里,也就是被逐出家門,結果果然過得不如意,成了棄婦,如今又舌忝著臉回來投靠娘家的潑出去的水了。風光那是一點都不沾邊的,只能說是更加給娘家不添彩罷了。如果潘玉娘還在,那自然另當別論。如今潘家和潘玉娘都不在了,秦天楚還如此爽快的讓秦朔請自己回去,已實屬不易了。她還能奢求什麼?
秦桑知道,秦朔嘴里的「娘」,自然就是他的生母柳氏。雖說在這年頭,妾侍的地位是相當低的,瞧不起自己母親的所謂小主子多了去了,但一來是因為柳氏出身也不算低賤,二來知書達理,深知進退,在秦天楚面前說話也是有些分量的,秦朔也一直呆在柳氏身邊長大,母子倆感情也頗深,所以秦朔從不叫柳氏為「姨娘」,都是直接稱呼「娘」的,有什麼事也從不隱瞞她。
「娘已把你之前住的院子都打掃了出來,也備齊了衣物和下人,等下回去,你就可先歇息一下,換換衣裳,晚上傳飯時再和爹踫面吧。」
秦桑點點頭,不自覺地掃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的確是寒酸了,根本不像個千金小姐的樣子。這柳氏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思慮周全,細致入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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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以前的院子,名叫垂榕院,只因著院子的正中,有一棵年歲悠久的大榕樹。在很小的時候,因為頑皮的性子,秦桑就經常在這榕樹上爬來爬去,後來秦天楚見她喜歡,就把這院子給了她,還專門改了個名。兩年過去了,這院子竟還是這院子,從未進住過旁人。榕樹還是這榕樹,而且比之前更加茂盛了些。
院子里配了兩個小丫頭,瞧著都是些生面孔,秦桑並不認識。想來這老面孔的人也不大願意再和她有什麼牽扯,畢竟樹倒猢猻散,她如今已是失勢的人。不過這新來的丫頭自然有新來丫頭的好處,比起老婢子,她們在主子們面前好歹是膽小怕事的。
秦桑沐浴更衣之後,便躺下睡了。既然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那就既來之則安之,這一覺,竟睡的格外踏實,一覺醒來,太陽已西斜。
起身叫了小丫頭過來幫忙梳妝打扮。
說實話她還真心看不慣這七七八八的首飾,委實繁瑣的很,但既然回到了這秦府,也就由不得她選擇。她精心打扮可不是為了什麼好看不好看,最重要是要拿出些「嫡女」的架勢來,要讓下人們看看,到底誰才是這府里的大小姐!
這不是和誰治氣,或者爭風吃醋,只是為了給這些下人們一個下馬威。這些養在府里的人最善于趨炎附勢,她這次回來又不是八抬大轎抬著進來的,未來在這府里混得好還是不好,看的也就是自己怎麼應付了,否則將來若是連下人都不服氣,這身可就真不好翻了。
還好這柳氏也是個人精。且不管她心里是怎麼想的,可她準備的這些首飾衣物卻是一點都不比她兩年前的用度差的,全是上好的料子和珠寶。禮做足的人,往往不太容易犯錯。
總算一切都收拾停當了,那邊有人來傳話,說老爺回來了,可以開飯了。秦桑對著鏡子微微一笑,起身,拾步往外走,兩個小丫頭亦步亦趨的在後面跟著。
一切都還是老樣子,只不過少了潘玉娘而已。這世上本就是這樣,少了誰都沒什麼要緊。
進門的時候,所有人都差不多到到齊了。飯廳還是老飯廳,但這人口這兩年增加的倒是有點多,整整兩大桌子,二十幾口人。
主桌上她一進門便瞧見了章氏和柳氏,下手的便是幾個二人所生的女兒,都是些大大小小的姑娘。年歲大的見到她時自然是能認得出來的。一認出來,那欣喜便寫在臉上,直接齊刷刷站起身叫了「大姐」,那幾個小的卻是一臉懵懂,瞪著大眼楮迷茫的看著這個新來的盛裝打扮的人,煞是有趣。
另一個桌子上坐了幾個熟人,也有幾個陌生的面孔。那幾個熟人,秦桑記得,都是些秦天楚的通房侍婢。那幾個兩年前就存在的侍婢一見到秦桑進門,那眼神仿佛見到鬼一樣,驚愕的怔住,互相看了兩眼,也不知該行禮還是不行禮,場面甚是尷尬。而那幾個生面孔,許是新納的無出的妾侍或者侍婢,對秦桑顯然不熟悉,但看馬看鞍,看人看衣裝。一見秦桑這打扮,以及她一進門便往主桌邊走,主桌的小姐姑娘也都齊刷刷的叫她「大姐」,心下也就明白了幾分。只是到底是地位卑賤的,也沒有舊情分,斷不可莽撞行禮,到時候惹了新的主母不高興,到時候的就是自己了。因此,這個桌子,倒是分外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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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一直端著最標準的微笑走到主桌柳氏特意幫她留的位置上,章氏和柳氏等她落座後,也站起身叫了聲「姑娘」,算是行了禮了。
章氏和柳氏剛落座,秦桑便見著下手桌的女人們突然統統規規矩矩的站了起來,嘴里齊聲叫著「夫人」「小姐」。
不用看,定是藍絲影和秦竹來了。
秦桑勾起了唇角,擺出一個最溫柔甜笑的弧度,只是端坐著,緩緩將目光移向飯廳門口。
這目光,正好與剛進門的秦竹撞了正著。
秦桑是做足了準備要看秦竹幾乎可預見的豐富多彩的表情的,還好,她並沒有讓她失望。
秦竹原本一臉驕傲的不可一世的笑,在看到秦桑的那一剎那,便難堪的僵硬在了臉上。她原本精心裝扮的一張臉,瞬間變成了完全無法用自己理智控制的木頭表情時,在外人看來確實是相當精彩。
吃驚的,當然不止是秦竹。還有她身邊的藍絲影。
但,到底姜還是老的辣,藍絲影只微微一怔,便端正了表情,繼續她「夫人」該有的架勢和姿態,微笑的看著秦桑,「原來是桑姑娘。」
她對她的稱呼極其巧妙,直接避諱掉了秦桑的身份和尊卑。
秦桑沒有跟其他人諸如柳氏章氏什麼的一起站起了身沖藍絲影行禮,只是端坐著,微笑著點了點頭,仿佛她仍舊和兩年前同樣的聚餐一樣,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而她,藍絲影,只不過是妾中一個而已。她身為嫡出的長女,自然不可能向一個姨娘請安問好的。
藍絲影到底是個老辣的,也不與她計較,只是款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然後提醒式的招呼秦竹道,「是看到姐姐太意外了麼?還不過來坐下!」
秦竹這才緩過了神來,一雙眼楮幾乎要迸出藍盈盈陰森森的光來,但礙于場面,她終究什麼都沒說,走過來,在自己母親身邊坐下。
場面登時尷尬極了,二十幾個人靜悄悄的竟連呼吸都盡可能的摒了起來,整個飯廳竟如死亡一般沉悶。
直到秦朔跟著秦天楚一起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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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天楚還是秦桑記憶里的樣子,威嚴,不怒自威,不苟言笑,身形魁梧而挺拔,典型的如日中天的大家長模樣。只是,他終究是比兩年前稍微老了些。
他的臉始終是一副嚴厲的表情,只是那雙眼楮到底還是有些暴露了他的情緒。一進門,他第一眼,便是下意識的去尋找他最想看到的那個人,然後,目光便在秦桑的臉上,停留了下來。
他眸光閃動了下,嘴唇略微抿緊了些,身子也似乎略微的繃直了些。
秦桑不由自主的順著他的目光站起身,端端正正的行了一個禮,垂了頭,口中叫道了聲,「爹爹!」
秦天楚連聲「哼」都是極輕極輕的發出的,而後便轉移了目光,徑直走到主人的位置上,坐下。秦朔則走到秦桑手邊早已空好的位置上,也坐下。
按照秦府的規矩,食不言,寢不語。既然是吃飯時間,那一句不該有的話都是不能有的。時光仿佛又倒回到了兩年前,似乎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一般,也不曾憑空多出來一個大小姐一般。秦天楚沒有絲毫解釋或者介紹的意思,其他人自然也就一聲也不敢多吭。
總算用完了膳,秦天楚前腳剛走,其他之前不知該不該行禮的人,後腳就都走了過來一一跟秦桑行了禮。她們當然看得出,秦天楚雖然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可態度是擺明了的。秦桑那位置是主人的位置,秦天楚對她的態度,是對女兒的態度,這就說明了,不管怎樣,她到底是老爺認定的嫡長女,下人輕重自然還是得分得清的。
等受完了那些人的禮之後,柳氏便熱情邀請秦桑,非要讓她到她那里去坐坐,敘敘舊。
秦桑知道如今情勢也明朗了,柳氏也是唯一一個有資本可以不顧及藍絲影的人,自然就發出了這個邀請。而她,當然也該應了這邀請,畢竟柳氏幫了她這麼多。
整個過程中,藍絲影和秦竹都不曾正眼看過秦桑一眼,也不曾多說過一句話。
見秦桑跟著柳氏和秦朔走了出去,她們也才起了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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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這些菜,還合胃口麼?」柳氏一出門便已熱絡的拉起了秦桑的手,溫柔笑問道。
秦桑看得出今日的菜譜也是刻意準備過幾道菜的。那幾道菜都是她最喜歡的清淡口味,還特意擺在了她的面前。真不知是柳氏的意思,還是秦天楚的意思。
「多謝姨娘體貼關心。」秦桑笑著頷首。
「兩年不見,你雖看起來和之前毫無二樣,但這性子到底是沉穩了不少了,像個大人了。」
秦桑笑笑,不再回話。
「朔兒!」柳氏說著話,突然轉過頭來對秦朔道,「你去告訴老爺一聲,說姑娘如今在我院子里,若是想找姑娘喝茶下棋,就到我院子來便是。」
秦朔點頭應了,轉身離開。
秦桑瞧著他的背影,不由笑道,「姨娘不需如此。爹爹如今怕是不肯見我的,這會兒通報了他此事,反而讓他心煩。」
柳氏卻拉緊了她的手,笑道︰「這就是你小瞧了你在你爹心底的分量了。嘴上越是氣不過的孩子,往往是最疼的孩子。他對你如何,你心里總是有數的。」
「可我這兩年確實是傷了他的心了……」秦桑嘆道。
柳氏卻道,「你如今主動回來了,便是給足了他面子了。他當年可是斷言你必定要回來的,如今你回來了,可不正應了他的話,也給了他台階下來麼?到底是自家的孩子,有什麼隔夜仇的?說一千道一萬,不還是想要為你好,才那般絕情麼?」
說著話,兩人已到了柳氏的院子。
柳氏當初就因性情溫婉,又知書達理,加上出身雖小門官宦,雖因不是嫡出,只好為了自己父親的仕途委屈在秦府里做了個妾,卻也好歹是比其他女人好了許多的,因此和潘玉娘之前就比較和睦。
加之她本就是個八面玲瓏的人,很多做人做事,此時如此待她,也是有充足理由的。因此,秦桑也放心跟著她回來,也想著如果有可能,能盡快見上秦天楚一面,總是好的。
落了座,柳氏安排了秦桑之前就喜歡的茶水點心之類,然後就拉著她聊起了家常。
和秦朔一樣,她也對秦桑和裴之嘯的事絕口不提,只是絮叨些何時回京的,怎麼和秦朔遇到了之類的閑話。
一杯茶剛飲盡,一陣沉穩的腳步由遠及近。
秦桑是習過武的,听力自然比那柳氏好許多,一下子便怔住了手上的動作,神色也有些緊繃了起來。
柳氏一見秦桑如此,再仔細听時,秦天楚已經負了手走了進來。
柳氏忙放下茶杯,笑盈盈的站起身,喊丫鬟添了杯茶,再去自己轉內室抱了棋盤出來,放在桌面上,笑道︰「老爺既然來了,就和姑娘下盤棋罷。你們父女也有日子沒一起對弈了,今日是個好日子,就盡盡興。妾身也不便打擾,先退下了。」
秦天楚微微點了點頭,柳氏便擺了擺手,帶走了丫鬟們,還很貼心的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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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桑不得不承認秦天楚是個極有氣場的人。比起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他身上的氣勢足以讓人心下已矮了三分,故而和他雖面對面坐著,卻也只是垂著頭,思考著該怎麼說第一句話,才能不惹惱了他。畢竟他現在是自己要拉攏的對象,而不是可以挑釁的權威。
秦桑不說話,秦天楚竟也不說話。只是自顧自的推給秦桑一盒白子,然後自己率先拿了黑子在空空的棋盤上下了第一個子。
于是,一盤棋便在這種誰也不願開口說話的氛圍中,開了場。
秦桑記得秦天楚的棋風。和他的人一樣,凌厲生風,大開大合。不管對面是任何人,他都不會虛偽的讓上一個子半個子的,就算是當今官家,若一個不當心,也只有被他殺戮屠城的命。
他是武夫,這是他最基本的一個身份。至于其他的,秦桑想,他也只是盡了自己的本分而已。忠君不二。故而也才能得到官家如此的信任。
不管是他這樣的人,還是年輕人,宇文東方說的沒錯,大家既然一開始就因為一個姓氏而不得不進了個局,就只能你死我活,各為其主,更為了各自的自保,和家族的平安繁衍。
這本沒有什麼對錯之分。
或許這才是潘玉娘並不恨他的原因。雖然她什麼都知道,卻還是原諒了他,還要讓自己也跟著原諒。
至于他身為男人的一面,在這個世界,他也並沒有錯。他這樣的身份,就本就擁有這樣的權力。他這樣的一個人,女眷們只是他生命中很有限的一部分。
這和他政治上的行事作風一樣,也沒什麼對錯之分。
有的,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
秦桑只是走了一下神,再緩過來時,發現自己已早無還手之力。
正如她和李中玉曾經下過的一局棋,不需要下到結尾,已看到了結局。
于是,秦桑笑了笑,把本已捏在手里的棋子又放了回去,笑了笑,總算開了口,「我敗了。」
秦天楚不苟言笑的臉神色依舊紋絲不動,大掌「嘩」的一掃棋盤,所有的棋子盡數攬到了一邊。
「知道為什麼敗了麼?」秦天楚也終于出了聲。他的聲音和他的表情一樣讓人會不由得退避三舍,心下躊躇。
「是女兒不專心。」秦桑實話實說。
「棋盤上不專心,還能毀掉再來一局。可人若活著也不專心,可如棋盤一樣,能輕易的洗掉重來?」他說著話,凌厲的目光已對上秦桑的眸子。
秦桑知道他的意思,忙低了頭認錯,「是女兒錯了,只盼爹爹能原諒女兒的不懂事。」
秦天楚定定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秦桑只覺得頭皮發麻,卻依舊保持著垂頭認錯的姿勢,一動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秦天楚才終于出了聲,「你好歹還沒有全盤皆輸。至少你還活著。只要活著,就有重新再來的機會。」
秦桑心頭一喜,抬頭看他,「爹是原諒了女兒了麼?」
秦天楚冷哼了聲,霍然起身,端了茶杯,站在窗邊,看著院子里扶搖柔軟的柳枝,半天沒回話。
秦桑咬了咬唇,站起身走到秦天楚後面,輕聲開口道︰「謝謝爹。」
秦天楚還是不說話,只是用手拿著茶杯蓋,不時的輕輕的踫觸著茶杯口,發出清脆的聲音。
良久,他才沉聲開了口,「是你接走了你娘?」
秦桑一愣。
「她現在好麼?」秦天楚似乎篤定了那個問題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便緊接著又問道。
「是。她很好。」秦桑心想,這秦天楚也不是對潘玉娘不聞不問,絕情寡義的。要不然他不可能知道潘玉娘已不在了尼姑庵,還這時候知道問上一問。如果真是這樣,那潘玉娘那般痴傻,似乎也有了些許的回報。
「這就好。」秦天楚嘆了口氣,端起茶杯,淺淺啜了一口。
「我勸過娘,可她並不願意回來。」秦桑補充了句。
「隨她就是了。」秦天楚淡淡回了句,便轉過身來,把茶杯放在桌面上,分起了棋子,看樣子似乎又要來上一盤。
「爹,時間不早了,您明日……」
「這次你可不許走神了。」秦天楚似沒听到她的話,說著話,已拿了黑子,又率先在棋盤上落下了一子。
秦桑只好閉嘴,集中了所有的精神,決定全神貫注盡心盡力的陪他下上幾局。想必這兩年,在家里少了棋友的他,也不免覺得有些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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