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突然跳下車,是因為她突然听到了一聲極細微極細微的聲響。
原本她走這條路,就是繞了道走了的,想要路過同濟堂,看是否李中玉那邊會有些消息。至今為止秦朔那邊都沒有什麼收獲,讓她不由得對心底的猜測更加堅定了些。
因此,一到潤福街,她的精神就格外集中了起來。得益于本尊不弱的武功底子,在黑夜中福寶熟悉的聲音雖輕,常人一般來講是听不到的,卻最終沒逃過秦桑敏銳的听力,因此她決定在此地立刻下車,免得李中玉莽莽撞撞的帶著孩子去了秦府,惹來麻煩。
自從毒解了之後,她功力就迅速的恢復了回來。因為知道武功對于她的重要性,所以她自己也從未敢懈怠。幾個起落之後,秦桑已落進同濟堂的院子,福寶的哭聲很微弱,但卻清晰無比。
他一向是個身體底子很不錯的孩子,如此微弱的哭聲還真是讓秦桑心猛地揪了一下,快步走了幾步便進了房門。
李中玉正讓劉氏哄著那孩子,看他的表情,似乎並不是很妙。
「他這是怎麼了?」秦桑一個箭步沖上去,從劉氏懷里抱過福寶,仔細查看。
李中玉和劉氏都完全沒想到秦桑會突然悄無聲息的出現,驚了一下,才反應了過來。
「你怎麼來了?我正說等福寶好一些,便去秦府找你的。」李中玉忙解釋道。
劉氏當然已知道李中玉和秦桑之間的關系,便識趣的退了出去,留了空間給二人。
「關上門。」秦桑吩咐道。
李中玉忙走上,關上門,看秦桑一臉嚴肅,身上穿戴也已回歸樸素,更加奇怪。但福寶哭的越發虛弱,他也不再多廢話,只把時間都留給秦桑哄福寶。
秦桑知道,福寶是個有脾氣的孩子。他除了手指上的小傷口之外,其他並無外傷,可這幾乎沙啞了的小嗓子,眼看都已哭不出,眼楮都閉著,看起來是累極了的樣子,卻仍舊細微的嗚咽著,似乎在睡夢中還在憤怒著。
裴之嘯這人果然不出所料,真的滴血認親去了。正常情況下,兩人的血液在清水里,基本上都是能夠相溶的,這土法子一定能讓裴之嘯認定了這孩子一定是他的,李中玉能從他手里奪回來人,也是本事。
許是感受到了最熟悉的心跳和聲音,福寶的情緒總算在秦桑的懷里漸漸的平復了下來,沉沉睡了過去。
秦桑這才抬頭看著李中玉,直截了當的問道︰「哪里找到的?」
李中玉一臉愧色,但也只好實話實說,「雖不是在嫂嫂家里,卻也差不多了。是在她娘舅家尋到的……若不是月兒偷偷告訴了我,我還真被她蒙騙了過去。你可不知道,我一進門,剛問起了這件事,就差點被她罵了出來……」
看來那王氏還是有些腦子的,秦桑暗暗嗤笑了聲,沒說話。
「我實在沒你想的深,也沒想到嫂嫂竟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李中玉實在慚愧的無法面對秦桑了,聲音也越來越低,嘆了口氣,才接著道︰「但不管怎樣,福寶總算是從平平安安的抱回來了,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裴之嘯呢?他沒跟你拼命?」秦桑問。
李中玉道︰「月兒帶我過去之時,他正好不在,許是到外面探風聲去了。他今日能做出這種事情來,定然知道是闖下了大事,秦府絕不會放過他,他必須得盡快想辦法出城。王氏娘舅知道這孩子是秦府的孫兒之後,也嚇呆了,不敢阻攔,我這就趁著天擦黑的工夫,就把人抱了回來。」
「還好是命大。」秦桑低頭溫柔的親了親福寶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小臉蛋,眸子里算是抱歉之色。孩子總是最無辜的,大人們的冤孽卻總是降臨到他們身上,實在很不公平。如今情勢發展到如此地步,她是一點都不想讓第二次意外再發生在福寶身上了。
「福寶剛剛吃過女乃了麼?」秦桑頓了頓,又問道。
李中玉點點頭,「剛回來時餓壞了,吃了一些。但因為哭鬧個不停,怕是也沒吃多少。」
「這樣……」秦桑站起身,對李中玉吩咐道︰「裴之嘯見孩子不見了,定然會馬上找過來。福寶斷不能再呆在這里。你去找輛馬車,趁城門還沒關之前,趕緊把福寶送到師父那里。劉娘子那里,她怕是不太方便跟過去的,我會請她先擠出一些女乃水來,給你帶著。若福寶醒了,你就給他吃一些。」
「那你呢?」李中玉听得出秦桑的破釜沉舟之意,忙不由得擔憂道。
「我晚些時候也會去師父那里和你們會合。最早今夜,最遲明日一早。事不宜遲,你趕緊準備。」
李中玉點點頭,轉身就開始出去找馬車,秦桑則找了個密封的小罐子,洗干淨了,讓劉氏幫忙擠些女乃水出來,帶著。
劉氏雖心里好奇,但見秦桑一臉嚴肅,也不敢多問什麼,只乖乖照做了。
做完這些之後,秦桑便柔聲感謝了她一番,然後就讓她先回自己家了。
等劉氏走後,李中玉那邊也準備的差不多了,秦桑確認外面無眼線,也無裴之嘯的身影,便催促著李中玉盡快動身了。
「你確信自己一個人留下來無礙麼?」李中玉還是不大放心。
秦桑急道︰「你這個人非要這麼羅嗦麼?我明白告訴你,今夜過後,我就會帶著福寶遠走高飛,再也不回京城!我一個人月兌身容易,帶著孩子實在太難,況且我還有些事要做,所以才要請你幫忙!」
李中玉一愣,旋即反應了過來,一句話也沒有多問,飛快轉過身從櫃子里拿了那副棋盤和一個盒子,道︰「你既然不再回來,我自然也不會再回來!這是我所有的銀子,有了這些,總不怕咱們會餓死!」
「你真舍得你這些藥材和書籍?」秦桑沒想到他會如此果斷的決定跟自己一塊走,有些意外。
李中玉淡淡一笑,「這些都是身外之物,何足掛齒!」
說罷,他抱著福寶便上了馬車。趕車人是交代過的,一刻也不敢耽擱,快馬加鞭,馬車快速往城外駛去。
秦桑目送馬車離去之後,不敢遲疑,便趕緊又轉過身,熄滅了燈火,鎖好所有的門,關了醫館,這才趁著夜色迅速往城東的宅子里趕過去。
一路上,秦桑都在思考一個皇帝老兒的意思。
秦府和宇文府雖軟實力都不容小覷,但素來都各自自主,從不結黨營私。盡管任何人都知道只要贏得了這兩家的支持,那就戰無不勝,但誰還沒有能打過這個主意,畢竟勝算太低,反而容易暴露自己的野心。
這次官家怎麼想到了把這兩家緊緊聯系在一起?是為了鞏固皇權麼?
想起來,似乎也不無可能。
官家老弱,太子未立。無論哪個新君上位,短時間內都必定要面臨著一堆混亂政局,稍有不慎,都可能被取而代之。而這,對整個朝廷是極為不利的,遭殃的是皇室,受害的是百姓。
所以,如果他也想到了這層,那索性用一張聖旨把秦家和宇文家聯系在一起,從而兩家合為一家直接受控于皇權,這樣倒是對皇帝來講是最好的選擇。
正如慕容晟與宇文家暗中勾結,卻無法拉動秦府,于是就想辦法來對付秦府一樣,皇帝既然覺得宇文家眼下並非如秦府那麼忠心耿耿,全然受制于自己,那麼他用對付慕容晟一樣的辦法來對于宇文府,也不是不可能。
他一點都沒有糊涂,反而所有人的命運都掌握在他一個人的手里。
不知道他是不是得知了慕容晟的蠢蠢欲動。若他的目的就是為了分裂宇文家與慕容晟之間的同盟關系,那麼他做到了。至少他們之間的信任關系,再也不是那麼親密無間了。
……
但,注定的,皇帝的這個如意算盤是要落空了。
等今夜過後,她秦桑便會消失的干干淨淨。
至于宇文東方,他定是也厭惡極了這種聯姻的。若自己違了聖旨,對宇文東方來講也是好事一樁。這就當做是給他許諾的回報罷了……只是,之前的那些經營和辛苦都沒能收到宇文東方許諾的分紅就要悄然離開,還真是有些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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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和這里的任何一處一樣安靜。
郭嫂開了門,見是秦桑,好一陣驚喜,「東家,竟是您回來了!我還以為是李先生呢!」
秦桑笑了笑,「李先生時常過來麼?」
郭嫂笑道︰「是啊,每次都帶些老夫人喜歡吃的點心,陪夫人說說話。」
還真是有些難為了他了。秦桑心下感激,但也不想多表現出什麼,又問道︰「方才可來了一個女子找老夫人?」
郭嫂連忙點點頭,「正是。不過這會兒人已經走了。」
「走了?」秦桑一愣,「怎麼走了?」
「不但她走了,連老夫人也一道走了。我听老夫人說,她是要去回家一趟,明日再回來……」
「什麼?!」秦桑這次是真的搞不明白怎麼回事了。
回家一趟?她哪里還有家可回?莫非是她要回秦府?!
老天!
「郭嫂,你可听到她們都談了些什麼?」
郭嫂有些為難,「東家,那是老夫人的客人,我怎麼敢偷听?不過素娘給她們送茶水的時候,是听到些只言片語……」
「趕快叫素娘過來!」秦桑著急忙慌的就往後面走。
郭嫂見事態緊急,也繃緊了神經,一路小跑的喊素娘出來。
「快,把你方才听到的都一五一十的講給東家听!」素娘手上還沾著洗鍋水,一臉迷茫的被她母親給拉到秦桑面前,催促著道︰「你方才不還說那話听著有些怪麼?快些都講給東家听來!」
素娘這才有些反應了過來,擦了擦手,低聲說道︰「我是听到那女子跟老夫人說什麼宇文府什麼皇上賜婚之類的事來,老夫人頓時就發火了,說了幾句文縐縐的我記不大清楚的話,意思大概是說此事絕不能就這麼順從了,還說什麼既已收了別人家的文定之物,就不能因為一道聖旨退婚什麼的……然後老夫人就要說回家的話。我看老夫人要出來了,就趕緊走開了……」
秦桑這時總算明白了過來。
原來,是潘玉娘為了維護她和李中玉的婚事,堅決反對秦天楚接了這道賜婚的聖旨,竟跑回秦府要和秦天楚理論去了!
這下,是真的亂了套了!
如果她是準備留下來和那些人周旋的話,她當然是感激潘玉娘幫自己出頭的,可如今她可是要跑路的,這次回來也是想要整理一下,把一家人先安頓到客棧去,明日一早城門一開就舉家搬走的,可如今潘玉娘突然殺了個回馬槍,完全攪亂了她的計劃,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了!
她是為了自己才回到那個她根本不想回到的家的,自己也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不管不顧。
想到此,秦桑便吩咐道︰「郭嫂,素娘,我只問你們,我現在打算離開京城,看你們是樂意跟我一道走,還是留下來。如果想留下來,這宅子你們就繼續住著,賣身契我也還給你們,你們馬上就是自由身,自己可做些力所能及的營生糊口。就算再不濟,到福記去找李富做個繡娘,也是不差的。但若想跟我一道走,就趕緊收拾了包裹,把宅子鎖了,現在就隨我走!」
這番話對郭嫂和素娘來說無疑是天大的變故,不過她們幾乎沒有遲疑的,也不問緣由的,便點了頭道︰「我們既然被東家搭救了,自然就要一輩子跟著東家的!東家去哪里,我們便跟去哪里!」
「這就好。」秦桑也欣賞她們這份單純和忠心,與其到了新地方再買不知根底的下人,還不如帶著老人的好,「那就現在趕緊收拾一下,鎖了門,帶了必備之物,先去客棧等我。郭嫂,還記得咱們第一次踫面那客棧麼?」
郭嫂連連點頭,「記得。」
「行,你們趕緊去收拾。收拾好了,就去那客棧開兩個房間,我稍後與你們會合。」
郭嫂點頭應了,便連忙招呼素娘一塊忙活去了。
秦桑去自己臥室牆壁夾縫里拿了這里的房契和郭嫂母女的賣身契,以及剩下的三張銀票,又想了想,去打開了燕飛鷹的房間,把那日偶然間發現的人像木雕找到,拿著,這才放心的舒了口氣。
環顧了一下四周,暗暗嘆了口氣。
原本只是想著在這里安了家,好好的過日子,誰料竟是來錯了地方,一步一個意想不到的陷阱,實在防不勝防。
好在如今記憶也恢復了,武功也恢復了,身體也沒事了,身邊也有兩三個信得過的人,換個地方生活也不會太差。反正她要求也不高,只求平淡幸福而已。這次離開京城,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回來了,算是遠離了這些是非之地了。具體去往哪里,她目前心里還沒數,走一步看一步再說。但相信的是,只要齊心協力,只要身體康健,家宅平安,那麼無論到哪里,都能用雙手重新再來,本就沒什麼可怕的。
這不是逃避,而是找個更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而已。人總不能總活在這副皮囊局限的人生里,好歹重生一回,總該做些自己想做的事。眼下這種處處受制于人的日子,她算是徹底受夠了!
只是,在這之前,她還是得去悄悄的看一看秦府的情況。她實在擔心潘玉娘會做出什麼更加沖動的事情來。
老實說,潘玉娘這麼心淡的人,甚至于對秦府那個地方早已心死了的一個人,如今突然做出這麼沖動的事,說來說去,也只不過是「母愛」二字作祟罷了。她不在乎自己的得失與顏面,毅然決定回秦府與秦天楚理論,無非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夠一切順遂,這樣的愛,的確讓人動容。盡管她固有的思維方式實在讓人不敢苟同……全文字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