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搬了張凳子坐在軟榻旁,這是我第一次這般靜靜打量他,此刻他靜靜的躺著,他雙目緊閉線條分明,臉上的暗綠之氣消散了不少,竟像極了一尊孤傲的雕像。縱使此刻他病倒在床上,卻顯露不出一絲的頹然之氣,他就那般沉默的存在著,好似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已經黑透又漸變朦朧,少年的指尖突然微弱的動彈了一下,我心中一動,連忙燃了檸檬香,好讓他清醒精神。片刻,少年幽幽轉醒,緩緩睜開眼楮。
也不知為什麼,我心中突然大喜,連忙起身去取熬好的湯藥。
少年費力的支起身子,對自己的處境倒也不以為意,只是接過藥碗,微笑道,「辛苦你了。」少年的聲音略微帶著些許嘶啞,听來卻也親切。
原本一個簡單的動作,在他做來確是風流倜儻,高蹈出塵。昏暗跳動的燭火下,我卻是不敢看他的眼楮。
「我身體生來便不好,麻煩你照顧我了。」少年笑容溫和親切,謙和有禮。
「沒……沒什麼。」我突然有些語塞,臉龐也微微發紅。
「我叫寂玨,寂靜的寂,雙玉玨。」少年的語氣里有一種這個年紀少有的篤定,似乎什麼事都可以雲淡風輕。
「我叫月娃。」不像他可以把名字說的這般好听,我實在不知這月娃的由來。
寂玨喝過藥,溫和一笑,道,「我身體已無大礙,但還是有些倦乏,不如你也去休息一會吧,看你眼下都烏青了。」
一晝夜不睡,我確實沒了精神,顧不得臉紅,于是點點頭道,「你我為你換爐心字香,有安神的功效,你好生休息。」
一瞬間,寂玨的神情隱隱有些暗淡,我雖看不真切,卻也覺得他有心事。
我洗了熱水澡,在床上躺了許久,卻無心入眠。阿木里縱然是氣宇出眾,可寂玨卻靜若月下輕雲,雅若雪山白蓮,暖若春風化雨,清若寒潭映松。他給人的感覺,仿若一眼望去很是清楚,但迫而察之,確實水過無痕,難以捉模。若不是鼻尖還存有穿心蓮的苦澀氣息,我或許會覺得一切恍然若夢。
輾轉間,我听得有隱隱的樂聲傳來,我不禁披衣起身,內心不免有些微動。
落英寨地處偏遠,本也不注重什麼禮儀修容,我便也隨意披散著頭發,走出門去。
外面天色已經蒙蒙發亮,寂玨一身白色的袍子,側身坐于桃花從中的石頭上,正橫吹著一支蒼翠的竹笛。瀑布般的長發隨意披散著,鬢角的發絲隨風起舞,不免讓人想起春日里縴翩起舞的蝶。
我只在書中見過對于笛子的描述,雖未真正見過,想來也該是這般模樣。
清晨的露水和著墜落的桃花在甬道上積滿了細密的一層,赤腳踏上去頓時寒氣逼人。目光過處,桃花紛然墜落,綽綽約約,一瞬間霧迷津渡。
或許是听得我的腳步聲,寂玨止住笛聲,抬眼看向我,溫和一笑,仿若有月光伴著他的眼眸傾瀉而下,剎那間,整片桃林都籠罩在一片清輝之中。
片刻,寂玨的笛聲再次想起。我緩步走過去,坐到一旁的另一塊石頭上,撐著腦袋傾听。許久,一曲完畢,我卻仿若有淡淡的憂傷。
我沉默了片刻,忽的想起一首詩,便緩緩的吟了出來,「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似乎並不差異我對于漢文的精通。
「你來自長安?」我試探著問道,直覺告訴我,他應當來自華貴之地。
「是。」
「長安是否很美?」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寂玨沒由來的說了這麼一句,可是低垂的眼神卻閃過思量,嘴角依舊含笑。
我倒也沒在意許多,「阿嬤自小教我學習漢文,我以前很是討厭,總想著能出去玩耍,阿嬤也常常責罵。可是書看久了,卻也覺得百利無害。看著《地形訓》和《九州志》,我倒是越發的覺得自己是坐井觀天了。」
「我倒覺得落英島更美些。」寂玨隨意玩弄著竹笛下端的鵝黃色流蘇,神色淡然。
「你的笛聲真好听,在落英寨只能听得蘆笙,不過也是別有一番滋味的。」我呵呵笑著,有點小得意。
「你若喜歡,送你便是。」寂玨微笑著將竹笛遞到我手上,輕聲問道,「月娃,你可願來長安玩?」
我黯下神,道,「阿嬤大約是不許的,我自小便在落英寨,從未出去過。不過……等我長大了一些,阿嬤肯定會讓我去長安的。阿嬤總說女孩大了是留不住的,應該像鷹一般展翅高飛。」
「恩,相信我,你會是一直高翔的鷹。」寂玨溫和的笑了起來,那笑如春日明媚的陽光,瞬間讓人產生一種暖融融的炫目。
他起身笑道,「我在長安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