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擊起木板,凝香正啟開櫻桃口,門卻「嗡——」地一聲被打開。走出了一個人,頭油梳得光溜溜;白淨淨的臉盤,削薄薄的嘴唇;穿著雪青暗閃梅花紋長衫。明明一個俊朗少年男,卻無故長著一張秀氣粉黛臉。滴溜溜的眼飄了凝香一眼,悄步走到門前的馬車前,撩起長衫正要登車。
凝香見那開門的小廝正要關門,連忙開了口︰「請客官且慢掩丹門,我這一首心酸蓮花落,抱柱杖走盡了煙花市,頂風霜寫就了龍蛇字,把搖槌唱一個鷓鴣詞,真的不是貧雖貧的浪蕩子,蓮花蓮個蓮花落唷 ……」聲音不高,卻蜿蜒著穿透了厚重的陽光,清新如東瀛人家的屋緣風鈴,自然又是林子里的畫眉嘀啾,更兼了幼女敕的聲線,悲滄的詞曲,就是鐵硬心腸的人也忍不得落下淚來。
那開門的人猶豫了一會,轉身就進去廚房了。
秦叔憐愛地看了看凝香,凝香唱的時候,她的眼神也似乎沁潤了詞的悲滄,那一輪眼淚懸在眼底,似落未落,如夜半明月滿浸蒼涼。
一曲即停,秦叔和凝香低頭沉吟了會,準備再來一首吉祥祝福的曲子。
「請問你們是哪里來的?」秦叔回頭一看,是那剛剛出門準備等車的白淨男子。
秦叔連忙答道︰「多謝少爺顧念。我和小女是蘇州東南鄉下人。家中遭了難,只好出來要口飯吃。」心里也有些犯奇,很少有人問起乞丐的出處。
天下的乞丐也都各有各的難處,問起來不過多是傷心的事。要麼布施要麼甩手掩門,多事的倒是這第一人。
那人似乎倒沒領會這一層,沉吟了一會,說︰「我看你說話舉止,也不是粗俗的人。令愛今年幾歲了?」
「五歲半。她不懂事,剛才的蓮花落都是隨口唱唱的。」秦叔小心應答,怕說多了露出馬腳,沒的又惹了是非。
「如果你們願意,她可以到我們戲班學戲。」凝香回過頭。她頂小的時候,還在眉生的懷里,每年湖鎮的廟會,都隨著眉生去看戲。凝香還不懂得戲文,只看見遠遠的台子上花團錦簇,歌聲呀呀,也隨著大人拍著小手。眉生看到幼女憨態,總忍不住親她幾口。今次凝香又听到「戲」這個詞,竟覺得異常。
秦叔呆了半天,回過了神,忙問︰「可是我們現在身無分文,這學費……」
「哦,這你就不用費神。」
秦叔又問︰「這一日三餐……」
那人卻倒笑了,說︰「自然是戲班的孩子吃什麼,她就吃什麼的。我們還能餓著她去學戲?我雖是家里的梨園草台,但卻也是江浙鼎鼎有名的正經班子。人送了孩子來求,我也不一定能收,只看他的天賦。你這孩子一把好嗓子,倒天下難得,怕誤了她。我才一時起了這興來問你。倒有一條,學戲可是苦事,容不得半點懈怠。縱然天資為本,但後天的功夫卻佔了大半成。若一日吃不下這苦,你可得賠我這下的本錢。」
秦叔連連點頭︰「那是一定的。先生。」
那人又說︰「如若現在就起了怯意,趁早歇了也可。我可不是非收了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