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東瀛來使
日本人沒有想到中國大清政府居然如此毫不顧忌國際公法的存在,以如此囂張狂妄的言辭驟下詔旨在琉球國所駐扎的日本武官最高長官名叫大山岩,是個中佐,手中有165人的警察中隊和熊本鎮台的兩個中隊的武裝,另外還有日本內務部任命的大小官員41人,作為駐留琉球的地方官。
接到中國大清方面的書面照會之後,大山岩不能決,立刻派人乘船將文件的抄本送抵橫濱——橫濱到東京有電報線,是建成于明治二年,其始作俑者名叫寺島宗則,後來被稱為日本電信之父。這時候,他只是剛剛改為縣制的神奈川縣,擔任縣令(按照日本的行政劃分,大約是省長),任地在橫濱。
當時的橫濱,是日本最大的國際港口,英美等國的商船往來繁忙,一派欣欣向榮之景,也就是在同時,因為外務省的事情逐漸多起來,故而明治政府準備把寺島調任到中央,懸外務省大輔之位以待——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外交部副部長。
便就是在此時,他接到了駐守在琉球的日本官方轉呈上來的中國文告。寺島驚訝之余,認真看過稿件,當天夜里,痛哭一場第二天,親自帶著這份文告,前往東京。這份通告,不但寺島為之落淚,連年輕的天皇陛下也為之垂涕傳閱內閣之後,所有人一個共同且唯一的感覺是︰中國人欺人太甚
在這份通告中,開頭的第一句,就犯了國際公法大忌,「中國大皇帝字示日本國主……」接下去甚至不經任何官面文章,徑直提出中國的條件,第一,要日本人立刻滾出琉球,並將所有日本官員及家屬在咸豐二十年正月初一(公歷1870年2月6日)之前,盡數撤出琉球群島;第二,立刻撤出所有駐朝鮮公使、代辦及一應文武官員,同樣限在咸豐十二年正月初一日;第三,日本人要派遣三條實美、岩倉具視、木戶孝允和板垣退助組成的代表團,攜日本明治天皇手書,保證絕不再派遣文武弁員到以上兩地,以護民、護僑為由,行殖民之實。
在公告的最後,中國人說,若是日本人不肯答應,或者在限期到來之前,仍自不肯放棄,或者有不能轉移完畢之日本國民,一概視作亂黨而日本的不友好行為,也將視作對大清的侵略。所有引起的後果,一概由日本國及日本國民自己承擔。
這樣一份通告,不要說日本人做不來,即便能夠做得到,也是絕對不能容忍的。海軍大臣勝海舟第一個咆哮出聲,「陛下,中國人如此不顧國際公法的準則,悍然以臣僚屬員對待我國,絕對不能容忍。臣願意和川村君帶領雲揚、第二丁卯兩艘戰船,分別奔赴朝鮮及琉球,保護陛下的子民不受到中國人的**請陛下詔準。」
大殿中一片寧靜,所有的文臣,以太政大臣三條實美為首,對勝海舟的話置若罔聞,只是用無聲的眼神瞧向坐在中央的明治天皇。
年輕的天皇同樣亂了方寸,維新進行了不過兩年,甚至連國內的四強藩還沒有完全撫平,大藏省一年的所有收入,不過四百五六十萬兩黃金,海軍所有的,也不過從英國購進的六艘艦艇,及國內自有的二十余艘水面戰斗部隊,前者還有一部分欠款沒有還清,拿什麼和中國人抗衡?十足年齡還不到二十歲的天皇真有點慌了手腳。
「三條君,您以為呢?」
「我想,此時與中國開戰,實在是不利舉措。」
「大臣閣下,難道您以為,我們就這樣答應中國人的條件嗎?」
「答應自然是不能答應的。中國方面提出如此苛刻的條件,本來也不會寄希望于我們會全盤應承下來,既然如此,便有了彼此商談的借口。而只要能夠商談,則兩國之間的交往,便應運而生。從這樣來說,難道不是我們一直希望取得的成果嗎?」
「那,三條君以為呢?」
「撤僑之事,特別是琉球一地,陛下,怕是不能不按照中國人的要求辦理了。不過,也毋庸全數撤出,只是擺出一副我國正在準備撤僑的樣子即可。另外一方面,既然中國人要求我國派遣使者到北京去,商討國事,便順應機會,派人前往。總要和中國人將條件講下來,最好能夠爭得在北京建立使館,以互增彼此有無,為上策。」
「但,中國人限定時期,若是到此之前,仍未能定義國是,朕只怕中國人會行以武力呢?」
「陛下請不必為此擔心。中國海軍,未必強于我x本多多。更不必提琉球距中國遠而離日本近,一旦有警,我x本海軍迎敵而出,阻擾其軍艦航行,也未必是難事。」三條實美胸有成竹的說道,「以我觀之,中國人色厲內荏,這等說法,不過其故伎爾。」
「太政大臣閣下這話不對吧?咸豐七年、咸豐十一年,大清敗英法聯軍于安山湖,敗沙俄于黑龍江。這也是色厲內荏嗎?」
「海戰豈同于陸戰?」三條實美笑道,「我x本上承天照大神庇佑,殷鑒不遠當年忽必烈之蒙元,橫掃歐亞,最終又如何?還不是折戟沉沙于海上?」他說,「我天皇陛下年少英武,我國人眾志成城,以大清腐朽之國,何足道哉?」
三條實美真不愧是老謀深算,幾句話的功夫,說得上至天皇,下至群僚,一派激昂,似乎大清的威脅,也根本不用放在心上了。但三條實美自家事自家知,中國如今的實力,絕對不是日本所能招惹得起的,歲入超過一億兩白銀,全國早已經施行了全部西化的練兵方式,帶甲幾逾百萬,這還僅僅是陸上部隊;海軍戰力發展雖晚,但實力更加強橫,遠字級鐵甲艦他雖然不曾親眼見過,但也听人說起過,據說是中國的咸豐皇帝親自設計,交英國十余家造船廠聯合制造完成的,不論是火炮還是動力,都是世界最先進的,凡此種種,要自己的國家拿什麼和人家抗衡?
而且,身為日本國內政界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對于西面的這個鄰居,三條實美總是投注著最多的關注,他知道,從二十年前開始,中國推行新政,能夠取得如斯強大的現狀國力,全部是這個年輕的皇帝一手促成。他在國民之中的威望,絕對不是現在的明治天皇能夠想象得到的。
這一次出使中國,所有人都知道,會是一次極難辦理妥當的差事,能夠為天皇信任,而且資歷、威望足以擔當的不出數人,三條實美算一個,木戶孝允算一個,岩倉具視勉強也可以算作一個。但木戶孝允新婚燕爾,讓他執行這樣的差事,未免有些過于不人道了。最後在御前議定,由三條實美為正使,外大臣大久保利通為副使,擇日經由美國公使田貝呈遞公文,乘船到北京去,和中國人會商。
三條實美回到家中,還不及認真思考一番此行的艱難,又下人來報,「木戶孝允君來拜見大人。」
木戶孝允可算是一個奇人,他生得非常高大,卻絲毫不見笨重,年輕的時候,拜在江戶三大劍館之意的練兵館修習劍道,當時的掌門的名震日本列島的劍豪,人稱力之齋的齋藤九郎,木戶孝允盡得乃師真傳,入門的當年,就獲得神道無念流的資格證書,第二年還當上了塾頭——大約相當于助理教練。
木戶的武功非常高,當年更曾經是橫行無忌的劍客高手,除此之外,木戶文治之途,也絲毫不落于人下,他熟悉日本形勢,更懂得睜眼看世界,但在明治維新之後,他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從起手奪命,變成畏首畏尾,膽小如鼠,經常為人所恥笑。
但三條實美知道,他並不是怕戰爭或者改革,更加不是害怕死亡,他只是在努力為國家尋求一條用最小的代價換來最大發展途徑的真正勇敢之士。所以,對于這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同僚,從來都的尊敬有加的。
請對方到自己的茶室相見——這是一間密閉而逼仄得近乎苛刻的場所,門開得只有四尺高,人想進入,必須低頭彎腰,進到室內,關上房門,便成幽暗而寧靜的空間,用來修身養性,再適宜不過——但能夠進入到這一處房間的,在日本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木戶是個大個子,進來的時候很覺得吃力,但知道這是老友的習慣,不好多說什麼。月兌下木屐,踩著干硬的地板盤膝而坐,三條親自為他倒上一杯茶,做了個‘請’的手勢,「夫人還好嗎?」
木戶新婚不久,他的妻子本姓幾松,是當年京都一帶的名ji,當年的木戶還叫桂小五郎,兩個人認識交往,他隸屬于長州藩,地位很高,威望也有,但在京都,卻是個過街老鼠般的角色,這是因為長州藩和京都本地的新選組是世仇,只要被對方看見,就是殺無赦的結果。所以雖然和幾松小姐感情很好,卻是聚少離多。但幾松始終不離不棄,一直到明治維新之後,幾松做了長州藩藩士岡部利濟的養女,門當戶對的嫁給木戶孝允,改名木戶松子。
听三條問起,木戶含笑點頭,「很好。謝謝您的關心。」
「松子是個好女子,你這家伙有福氣了。」
木戶大笑,「承蒙您的夸獎,內子一定會很高興的。」笑過一會兒,用過幾杯茶煙飄蕩的香茗,木戶問道,「听說是由您到中國去嗎?」
「是的。」
「不好辦啊。」
「是啊。」
「大人,以您所見,能否讓中國人打消這樣荒唐的條件嗎?」
「只怕很難。」三條實美老老實實的說道,「我翻閱過所有能夠得到的關于中國的消息,以這二十年為限,似乎所有的政令,沒有一條是出自臣下之手——即便有,也是經由皇帝的授意做出的。所以,這一次的公告,即便不是御書,也一定經過他的首肯。若是旁的事情和旁的人,總能想到一個規避之策,唯有他……」
「我明白的。便是中國內閣的臣下有反側之心,也無置喙之余地。大人是這樣說的吧?」
「麟太郎君在御前會議上還說,要多多奉獻日本國姣好的女子予中國皇帝,以達到延緩中國人的兵鋒的作用?真可笑啊」三條實美神情中是一片說不出的譏笑之意,「咸豐若是真會為幾個女子而改變國政,他干脆改名叫小丑算了」
麟太郎君指的就是海軍大臣勝海舟,他本名麟太郎,號海州。木戶孝允也知道,中國的皇帝很好,但他同樣知道,是男子事業大成之後的點綴,若是以為可以憑借女子,干擾他的心智,未免過于輕視敵人了,「閣下說的極是。但我以為,此事便未必就一定不可行。即便中國皇帝不為所動,難道在他之下的那些中國大人們,也會不為金錢美色所動的嗎?」
「你這樣的話,要是給大隈君知道,只怕他額頭上的皺紋,又要深上幾分了。」
木戶孝允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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