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實惠(4)
「老兄太客氣了。肅某何德何能,也稱得上什麼第一流的人物嗎?菲材駑鈍,不過在我國皇帝陛下駕前供趨走之役而已。閣下抬愛了,太過抬愛了」
「這可不是抬愛。老大人藎忠為國,天下誰人不知?當年在朝的時候,屢建功勛;外放山西,更是在半年之內,舉發一省上下層層弊政,凡此種種,都可見老大人才德俱佳,實勘朝臣表率呢。」
肅順明知道對方來是有所圖,也為他們的說話大覺滿意,同時升起一陣驚悸︰日本人連自己當年在山西的事情都知道了?可見功夫下得很深啊。當下不再纏繞當年舊事,改為談一些風土人情——他最好這種奇聞異事,副島兩個也是言辭便給,講起中日兩國不同之處,言語描繪得栩栩如生,令人由衷而起神往之心。
閑談良久,下人再度上堂來,「老爺,可要留兩位客人用飯?」
「留,一定要留。把黑龍江將軍給我送來的大馬哈魚呈上來,請兩位貴客品用。」
請二人入席,肅順有意不安排陪客,只是由幾個府中的下人在席間張羅、伺候,自己陪他們說話,「這是皇上上個月賞給老夫的茅台酒,在貴國怕是用不到的,來,嘗一嘗,嘗一嘗。」
副島種臣酒量甚宏,但此刻不敢多飲,故作陶然的舉杯,淺淺的抿了一口,「果然是好酒。可惜,在我國卻是不得一嘗。」
「若是喜歡的話,等貴使回國之前,我送幾壇于你,怎麼樣?我這府上別的沒有,若是說御酒,你想用來洗澡都行。」
「久聞老大人最得貴國皇帝陛下信重,僅此一端,便可見端倪。」井上馨笑眯眯的接過話題,主動問道,「老大人,不瞞您說,這一次到貴府上來,是有事相求的。還望老大人不吝賜教。」
「哦?有什麼是肅某可以幫襯的?但說無妨。」
「貴國總署衙門中,有一人,身擔日本股幫辦大臣,姓甘,雙名子義。大人可知?」
「甘子義?」肅順閉上眼楮,沉思片刻,「總署衙門雖不是老夫職責管轄,但內外臣僚,也都略知一二。這個甘子義?還從來沒有听說過。怎麼,問他有何用?」
「這,只是為見其人才學俱佳,我等有傾慕之心,故而想向大人請教。」
「這個人我不認識。」肅順眼神中一片至誠,令人一見不疑,「不過能夠做到總署衙門幫辦大臣的,朝中也只有這寥寥數人啊?這樣吧,等明天我進宮去,向皇上身前的小太監打听一下。我這個御前大臣,終究是不及這些人在皇上身前的時間多啊」
「那是,那是。」副島種臣從西裝的口袋中拿出一份紅皮本本,在桌上向前一推,「這一點小小心意,請大人笑納。」
「這可不行。」肅順忙又推了回來,「我與二位一見如故,這一點小忙又算得什麼?」
「不。大人,這點心意不敢說孝敬大人,只不過,御前各處當差的,都要打點一番,這筆錢,就當給大人用之打賞就是。」
肅順也不堅峻,伸手接過,「既然如此,我就代這些奴才,謝過兩位的盛情了。」
听肅順講完經過,皇帝笑得打跌,「日本人給了你多少銀子?」
「給了奴才五萬兩。」
「驚羽,你听見了嗎?只是為了知道一個甘子義的出身來歷,日本人就肯拿五萬兩銀子呢哈哈想不到甘子義竟然這麼值錢?不行,朕等一會兒還得到總署衙門去,再給日本人施加一點壓力,想來能夠到手的銀子更多。」
驚羽也是輕笑連連,「皇上,您就別胡鬧了。還有這麼多大人在等著您呢」
皇帝不理她,又對肅順說道,「這條大魚,不要放跑了,繼續抻著日本人,多多從他們身上弄點錢出來。總之是越多越好。就看你肅順能不能做得到了。」
「奴才為皇上效勞半生,只以此次差事辦得最稱爽快。奉旨納賄,在我大清還是第一份呢」肅順笑著說道,「請皇上放心,有了主子的旨意,奴才不從日本人身上榨出油來,就是他們養的」
听他語出粗俗,皇帝揚聲大笑和肅順說了幾句話,面授機宜一番才讓他下去,隨即升座中正仁和殿,召見軍機處,第一件事還是和日本人有關,「臣弟昨天和總署同僚議了一番,以為還是俯準日本國所請,在沿海各省,選開口岸,讓其登岸經商為宜。」
「初步就這樣訂下來吧。具體的嘛,暫時不必急著讓日本人離開,留他們在京中住上幾天。等到合約正式確定下來了,朕再到會,親臨其事。」
答應著,又說道,「臣弟恐日本人會問及甘大人下落,故而臨時為其編造借口,言語中恐有咒詆聖上之言,請皇上恕罪。」
「你是怎麼編的?」
「臣弟想說,甘大人身子不適,暫時不能出席會議。」
「也罷了。」皇帝不以為忤,放下此事,對曾國藩幾個人說道,「昨天在會議中,日本人答應我朝,在明年的二月三十日之前,撤出所有駐留在琉球的官民設施。但朕想,琉球距離大清太遠,反而距離日本很近。日本人借此為憑據,不時派人派船登島游弋,見中山王府及我聖朝始終不予追究,難免起了得隴望蜀之心,直至有今日之憂。這一次的合約即便能夠最後達成,怕也未必能夠徹底阻斷倭人貪饜之心,琉球地方狹小,根本沒有什麼兵力配備,所以就要我大清負起責任來。軍機處廷寄山東沈葆楨,命他于明年二月初一日,派遣兵艦,監督倭人撤離之事,並以此為常例——大清有了自己的海軍,就不能只是在家門口擺威風,要讓世界各國都知道,琉球、朝鮮等地都是我大清屬國,都是在我大清兵鋒環顧之下,不是這些人可以起左右瞻顧之心的。」
「……這件事暫時由沈葆楨和旅順水師提督宋玉負責,等到南洋海軍建成了,交由李鴻章掌管。一來練兵,二來,李鴻章這個人朕知道,這樣做,也好激勵他一下。」
「皇上聖明,一舉而得兩善。誠乃明見萬里,臣等欽服無地。」
「皇上,李鴻章前幾天給朝廷上了一份折子,提請台灣一地,仿照黑龍江等關外三省舊制,新建行省。臣等共議,皆以為是謀國之言,宜乎詔準。」
「台灣的事情,朕另有打算,暫時不必提。李鴻章所請,一概不準。」
駱秉章嘆了口氣,記得剛剛入值軍機處那幾年,皇帝每有政令,總要詳盡的為眾人解釋一番,直說的口焦舌敝,不能竣事。自己有時候雖然覺得過于新奇,但更大的感覺是可以學到很多新鮮知識;如今風氣卻為之一變,大多時候,皇帝從不做任何解釋,出口就是法令,根本不容眾人有疑竇之聲,也不知道這樣下去,是禍是福?
和群臣說了會兒話,各自退下分別辦差,皇帝在暖閣中休息片刻,忽然一拍腦門,‘哎呀’的輕叫了一聲,「皇上,您怎麼了?」
「朕想到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驚羽……」他色迷迷的笑著,「日本人來去一回,只怕宮中又要多出幾個女主子啦」
驚羽羞紅臉蛋兒,啐了一聲,「您這人,怎麼總這樣?」
皇帝也不以為忤,吩咐一聲,「傳肅順進來。」
很快的,又把肅順招了進來,「肅順,你知道嗎?」皇帝大約還是不好意思,先把驚羽打發了出去,這才說道,「日本女子,最是賢良淑德,四工俱全。你回去之後,和日本人說,朕很喜歡,讓他們撿年少俊美的,送到天朝來。」
肅順倒不知道日本女子有什麼新奇之處,聞言遲疑了一下,「皇上,前幾年奴才听您說,日本人連姓氏都沒有,盡是一些形同野獸之輩,這樣的國家,還能有什麼好女子,可以選在聖上之畔的?」
「你懂什麼?等日本女子來了,朕賞你兩個,你就明白了。」
肅順和他君臣多年,彼此之間不必時時刻刻都要講那些君臣大防,因此說話的時候也隨意了很多,「這,請恕奴才敬謝不敏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要哦?到時候不要和朕反悔啊?」
肅順並不像他這樣,但異國風味,久未得償——當年朝鮮國進貢的女子,皇帝一個也看不上眼,都賞賜給了下面的臣工,肅順也得了兩個,容貌或者未必入得皇帝的青眼,但那種異域女子的風情,倒讓肅順流連多時,他所得的兩個寵妾倒也爭氣,入府不久,連舉二男,令他老懷大慰。
他知道,皇帝每每言出新奇,但從來都是能夠兌現的,或者,日本女子真有不為人所知的風情萬種?自己就這樣推拒了,豈不可惜?「奴才……只是怕,她們也听不懂奴才的說話,難道奴才還得請一個通譯在家中嗎?」
皇帝第二次大笑起來,「這個你放心,日本人做事,滴水不漏,能夠選送到我大清的,除了容貌之外,一定是能夠說一口流利的漢話的。這等交流不便的難處,就不用你多擔心了。」
「那,奴才就先謝過皇上賞賜了。」
皇帝又把他叫到跟前,悄悄耳語幾句,肅順頻頻點頭,領旨跪安而出。領了差事,心中盤算,就正如和皇上奏陳的那樣,有生以來,辦差無數,只以這一次最稱暢快他當年貪名在外,每一年只是收受京、外官員的孝敬、賄賂、請托銀子就不下千萬兩,但咸豐八年,全數抄沒。心中知道皇帝最恨自己貪墨,十余年來始終不敢大肆伸手,這一次,倒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一路傳轎回家,等落轎之後,也打定了主意,在府中休息片刻,只等總署衙門那邊會商結束,日本人到府問詢。
但不料一直等到天黑,也沒有日本人登門求見,肅順心中有些慌亂,難道日本人猜到皇上的身份了?不會他是腦筋非常靈動的,冷靜一會兒就猜到,今天皇上沒有出席會議,故而日本人並不著急。
肅順猜錯了。日本人不是不想知道甘子義的來歷,只是不以為他能夠在一天之內就打探清楚,所以才延宕數日。
會議重開,日本人放心大半——倒並不是怕了甘子義,但和奕等總署衙門上下對于日本的情況並不了解比較起來,有一個脾性無賴,偏又注重細節、通曉日本國事的甘子義在場,終究是很討厭的事情。而且,三條實美等人有一個感覺︰這個甘子義所掌握的己方的底牌,比表露出來的要多得多于是會議開始之前,見這個甘某人不在場,三條實美很覺得高興。
在昨天的會議上,雙方為琉球事端達成協議,這一次,彼此很有默契的將朝鮮之事擱置,專攻往來商貿交往的議題。日本人的要求很簡單,要得到在沿海各省經營貿易、上岸停留、居住的權利,一切仿效英法美西等國前例——為實際意義上的利益均沾。
大清方面不同意。利益均沾一款早在咸豐八年中英、中法簽訂北京條約的時候,就已經從官方文件中永遠刪除,並且著為永例。各國所分別和大清簽署的條約中,各種款項都是要另行磋商並起草的——既已無前例,又如何來援引之說?
三條實美不能置一詞。這還是基于情治工作不到位帶來的惡劣影響,老人心頭的郁結簡直就不要提了沉吟了半晌,又再說道,「那,也請親王閣下稟奏貴國皇帝陛下,我等有意覲見大皇帝陛下,並向他當面表達對大皇帝陛下的崇敬之情,及兩國長久友好的拳拳至意。請閣下準許。」
「此事啊,不是我能夠決斷的。只能代為轉達。但請專使先生不要抱有太多的希望哦?」
頓片刻,大村益次郎說道,「久聞貴國京外有長城雄風,我等遠途而至,意欲一觀。不知道貴國可能通融否?」
「當然可以。」這是奕可以決定的,「左右貴使團總還要在敝國留駐數日,公務閑暇,攜一二舊雨新知,登峰一游,未嘗不為人生樂事。佩衡?你下去之後,安排一下,定于三日後,到京外八達嶺長城一游。」
三條實美笑著起身,鞠躬行禮,「如此,就多謝閣下了。」落座之後,他說道,「冒昧的請問一聲,昨天見到的甘君,也會出現嗎?」
「這,總要再看一看他的身體能夠支撐此次行程而定。長城上朔風猛烈,不好為一次閑游,而使其病體加重嘛。三條君說呢?」
「當然,當然。閣下說得很是。身體是要緊的。」
「不過請專使先生放心,您的這番話,我一定派人逐一轉告甘大人,想來他知道閣下如此盛情,也一定會覺得很高興的。」
會議告一段落,奕進宮奏報,皇帝立刻來了精神,「去,為什麼不去?」
「皇上,您去不打緊,但臣弟擔心您的身子。」
「沒事。」他大大咧咧的一擺手,「朕的身子早就好了。不要說登長城,就是再遠的路,也不用擔心。等一會兒你下去之後,讓成林帶人,先行把通往長城的官道上的積雪清掃干淨。並一應扈從駐蹕之事;另外,這一次可不要鬧出什麼百密一疏的混賬事來。讓海達、成林和老七他們都帶人遠遠的回避開。除了日本人之外,只要總署衙門上下和肅順陪同。其他人,一概不許登臨長城。」
他說一句,奕答應一聲,等他都說完了,後者又問道,「皇上,海達、成林一個是御前侍衛領班,一個是九門提督,若說明知道御駕輕出,卻不準他們隨扈,臣弟只恐他們有不滿之聲;還不必提老七管著神機營,連他也不讓登山……」
「對,都不讓登山。算了,等一會兒朕親自和他們說。你就安排接下去的行程吧。哦,朕幾乎忘記了,日本人做事最注重細節,所以,我們在這方面也不能落于人後。我昨天出席會議的時候穿的是三品文官的服飾,官轎也要按照相應的準備。否則,就要穿幫啦」
奕看他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分外覺得好笑,又有點佩服,官轎也算禮制典儀相關之物,藍呢子大轎和綠呢子大轎的分別是非常嚴格的,若真是弄錯了,給日本人發現,解釋起來就是很麻煩的一件事。當下恭恭敬敬的行了禮,轉身出暖閣而去。
驚羽一直在旁邊听著,這時候看奕出去,走過來關切的問道,「皇上,山上風冷,您的身子,不要緊嗎?」
「不要緊。哦,你不要讓皇後知道啊,否則,只是在朕耳邊聒噪,就讓人煩死了。」
「皇後娘娘也是關切主子,怎麼說是聒噪呢?」驚羽心下微嘆,身子剛剛好了一點,又要出去折騰?這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看你要是再凍病了,誰還來心疼你?。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