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恩寵有加
不過人不該死,五行有救,奏章封上,正好是十月太後萬壽,有命婦進宮朝賀,把這件事告訴了皇太後鈕鈷祿氏。皇太後本心不喜歡這個和自己同族的皇後,听人說英和遭大闢其中是有了當初得罪過皇後的原因,更加心中不滿,有意借此事壓一壓皇後的威風。
一天皇帝問安,皇太後對他說,「不管英和照大清律而言是犯了什麼樣的大罪,你自己想想,這是個什麼罪?修陵寢是皇帝一個人的事情,風水好壞,受福受禍是子孫的事情,與異姓何干?若是這樣就殺了,就是為家事殺大臣,試問還有誰替你賣命出力?」
皇帝沉默著,沒有說話。
皇太後又說,「還有,我听聞前幾天有人傳,內務府讓江寧織造織制繡花綢緞,供皇後裁制內衣褲之用,可是有的?」
皇帝知道皇太後心中不喜歡皇後,要是這樣的事情從自己口中得到印證,更增皇後罪戾,也有損自己的威嚴,趕忙解釋說,「這是外間的流言,皇額娘不用理他。」
「真的是流言才好。」皇太後不以為然,「听讓英和上一次為了皇後壽誕,你要拿福康安孝敬乾隆爺的翡翠壽桃改為鐲子,賞給皇後,此事可是有的?」
听皇太後的語氣倒像是在問口供,皇帝心中不悅,因便說道︰「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說什麼英和得罪了皇後,那都是沒影兒的事。英和承辦大工,漫不經心,以致出了今天差錯,事後又多方掩飾敷衍,其情可惡,兒子為了整飭綱紀,不能不辦他。」
「你要辦誰,只要有理我也不會干預,不過你要想一想,英和是先帝特為賞識提拔的老人,總要留一點面子,才好看。」
光答說,「兒子也很重用英和,無奈他犯的過錯情節不輕,而且情當罪真,兒子也是愛莫能助。」
這就是唱高調了,皇太後很不滿意,又不願為了一個外臣影響到母子之間的和氣,于是岔開話題,轉而談論其他。
從太後宮中出來,皇帝想了想,也覺得就這樣殺了英和有些委屈,便把刑部擬好的斬立決的處罰改為發往黑龍江充當苦差,以顯法外寬仁。因為英和有病,所以把他的兩個兒子也一同發遣,隨同照料。
另外一方面,為了撫平皇後心中的不滿,皇帝下旨,著參與工程人員一概退賠工程款項,最少的是一千兩,以一年為限還清,最多的是英和,要賠十余萬兩,分七年半還清。
上諭一下,百官議論紛紛,說歷來賠修的都是城牆之類的工程,從來沒有人听說過皇家的陵寢居然也要賠修的?
但也有人說,這是寬大的處置——要是抄家的話,根本就不用賠了不管怎麼說,英和一家所遭的橫禍縱非家破人亡,而傾家蕩產,也足夠淒慘的了。
听皇帝談及前情,奎照伏地踫頭答說︰「皇上教訓的是,奴才的阿瑪當年蒙皇恩開釋回京之後,多次對奴才說,此番遭皇上痛斥嚴遣,實在是咎由自取,皇上免除奴才阿瑪的死罪,更是天恩浩蕩。奴才的阿瑪說,今後你兄弟二人在朝中,當以此為戒,做事專注一心,萬不可再有此等疏漏之處。」
皇帝點點頭,沒有再糾纏下去,今天把這幾個人找來,也並不是為了當年之事再做什麼文章,他說︰「朕讓寶鋆攜總署衙門的幾個人出京辦差,近日即將返回,這一次回來,他帶來幾支美夷所產的新式火槍,朕想了想,暫時由工部、造辦處和兵部武備司職官將火槍拆卸分解,繪出圖樣,交有司仿制。你們幾個人都是做老了差事的,這樣的事情術有專攻,也不必朕多言。」
「是,奴才等定當盡心盡力,將火槍圖樣認真描繪妥當,以不負皇上交付之重。」
「過幾天吧,過幾天等寶鋆回來了,朕會讓他帶著火槍去兵部,到時候,你們一起辦差。」
「喳。」
皇帝擺手示意幾個人跪安,自己又重新拿起了筆,低頭認真寫了起來。
時令進入到五月,天氣愈加炎熱,每天到總署衙門和中國方面進行的談判,更是成了苦差事。
在伯明翰想來,這次到中國之行,定當如同前年初次進京一樣,事事遂心,迅捷的料理清楚,自己還可以趁機中國的首都轉上一圈,償了自己上一次來走馬觀花,未能探究訪隱的遺憾。故此在從香港來的路上,伯明翰很有‘班生此行,無異登仙’之感。
誰知道天不從人願,到了中國的首都,任憑他如何的舌燦蓮花,中國方面始終不為所動,旁的事情,如征剿海盜、英國商人請見中國地方官事、英國商人自有往來于中國沿海、內地省份等條件,中國人答應得無比痛快,只有在鴉片交易合法化、進出口貨物不得征收內地通過稅兩項本國人最最關注的問題上,中方絲毫不肯通融,這樣炎熱的天氣里,經常是雙方在談判桌的兩側吵得沸反盈天,口沫噴濺,卻任何一點的實質進展也不能獲得。
這還不算,他得到兩個很壞很壞的消息,第一個是,第一批從英國本土運輸而來的機車設備已經運抵了上海港碼頭,中國政府派駐在兩江地方上的總憲大人正在讓治下兩藩司安排民力將機車、鐵軌、枕木等物分批搬運下船,同時上奏朝廷,只等皇上詔準,就可以正式在上海至江寧之間開始鋪陳鐵路了。
伯明翰完全知曉,一旦鐵路開始建設,則從英國到中國來的技師、工人、商人都絕對不會願意中英之間再有戰端挑起,到時候,即使是為了這些人的利益,議院內部的代表,恐怕也不會允許兩國開戰的——中國人真正是狡猾,伯明翰心中如是想著,這時候進行的談判,中國人的態度如此強硬,怕也是看準了本國人不會自蹈虎尾而行的一計。
第二個消息更加糟糕,中英雙方就鴉片禁運的談判沒有結束,中國自然不能在五口商地貿然禁止鴉片上岸,不過本國人卻是大可以管得住的,軍機處明發天下,再有商人敢于和英人做鴉片貿易的話,由當地所屬官員派人緝拿,絲毫不肯有半點通融。
這樣一來,百姓畏懼重刑峻法,對那些售賣鴉片的棧行紛紛望影而避——即使有一些膽大的,也只有在暗夜無人之時,做交易量極小的交涉,和往日那種車馬盈門的景象已經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這樣的景況也讓在‘一鴉’之後嘗慣了甜頭的鴉片商人叫苦不迭,有那性情褊急的,甚至想效仿當年例子,回國策動,請求政府派兵,給中國人一個厲害瞧瞧
伯明翰人在北京,卻也知道,不論是外相克蘭頓爵士還是首相大人,都有不勝其擾之苦,偏自己在中國難有尺寸之功,這種兩難的境地,他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
伯明翰的日子過得不舒心,奕每天的辰光也不是那麼好打發,除了和伯明翰的談判之外,英商運輸的火車物什已經運抵上海碼頭,這是天朝所營建的第一條鐵路,舉國觀瞻,皇帝也不能等閑視之,命欽天監挑選吉時,就要正式動工建設——皇帝本來有心借這樣的一次機會到江南去,親自主持其事,不過慮及帝王巡幸自古就是靡費過大的第一惡政;加以朝臣苦勸,認為天氣炎熱,鐵路施工從無前例可尋,再加上此番施工,有大批民夫、百姓及英夷夾雜其中,若是其中有不法之徒心存惡念,皇帝一身擔四海至重,出了任何的紕漏,都是承擔不起的。
因為這樣的原因,皇帝也只好打消的主意。不過鐵路是皇帝一力推行,若說這個‘始作俑者’都不能親身觀臨,也實在不美,最後只是說,等到鐵路建成之後,再奉請皇帝到兩江,親自體驗一番鐵路之迅捷方便。
而鐵路開工建設,皇帝雖不能到,奕身為總署衙門的領班王大臣,卻是一定要親自到現場去一次的,不但他要去,英國駐華公使文翰也要去。除了兩國代表,在華列夷各位公使都是在這一次南下的邀請之列。
恭親王以親王之尊,年紀輕輕擔著軍機首輔的重任,又兼管著總署衙門,他雖然年富力強,胸中滿是一團為祖宗基業奮力打拼的火炭團般的熱忱,但從英人二度入京一來,這兩個月的工夫,幾乎沒有一天沒有麻煩,沒有交涉,使得奕心力交瘁,日夜不安。
皇帝看他日漸消瘦,心中也很是心疼,不過很多事也確實離不開他——倒並不是為他的身份貴重,而是取他這份年少英武,敢打敢拼,最重要的是,敢言的英氣在其中,比之文慶、文祥、翁心存那般老于世故,豪情壯志消磨殆盡的學究風度,還是奕這樣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才可使自己的新政能夠有更多發揚光大的余地。
所以心中明知道奕辛苦異常,也只好勉為其難了;自己能夠做的,也只有多多關切,認真體察他的難處,能夠順因所請的,盡可能的答應他。而心中總還想著,要找個什麼法子更加進一步的籠絡他一番。
不久之後給他想到了一個辦法,恭王福晉在道光三十年產下一子,起名載澄,本年四月初回鑾之後,大阿哥典學,皇帝親自傳旨,命載澄也進了上書房,做大阿哥的伴讀,以示榮寵;而這一次,皇帝的主意打到了恭親王的女兒身上。
恭王福晉在咸豐二年生下一女,旗人家的規矩,女兒未到及笄之年只叫乳名,不起大名——孩子的乳名叫大妞。當年出生不久,也曾經抱到宮中,給老太妃看過,皇帝天生喜歡女孩兒,對這個佷女愛得不得了,了不得,半玩笑的說過‘不如把孩子留在宮中,由朕來教養’的話,當時奕沒有接這個話頭——便是隱晦的表達了推拒之意,記得當時心中還挺不高興,不過為這樣的事情,他也不好三番五次的強求,就這樣放下了。
這一次想及當年,皇帝覺得,舊事重提,想來奕也不會再有當年推拒之說。不過這其中有個礙難處,命婦入宮,總礙觀瞻。按私情來論,恭王福晉是自己的弟妹,大伯召見弟妹,傳揚出去總不是那麼好听,他想了想,傳諭起駕,到了禎妃居住的萃景齋,禎妃正在哄著精神頭極大的女兒,母女兩個輕笑連連,嬤嬤、女乃媽、宮婢太監在一邊賠笑說著閑白兒。
皇帝一腳踏進,眾人趕忙跪倒見禮︰「萬歲爺吉祥,給萬歲爺請安。」鶯鶯燕燕之聲響成一片,皇帝心情很好的一擺手,「都起來吧。」
「謝皇上。」
皇帝在炕邊盤膝而坐,伸手將女兒抱了起來,嬌嬌女敕女敕的小身子輕輕的,軟軟的,小嬰兒口中咿呀有聲,令年輕的天子父懷大慰,「叫阿瑪,叫阿瑪」
長公主理也不理,徑自伸出小手,彎下腰去抓炕上散落的七巧板,幾番拿不到,孩子喉嚨間呼呼有聲,卻不哭鬧,只是把一雙可憐巴巴的大眼楮望向母親,冀求得到母親的援手。
禎妃輕笑著從皇上手中抱過女兒,拿起一塊七巧板放在女兒手里,在懷中輕聲哄著,「皇上,今天怎麼到奴才房中來了?」
皇帝接過宮婢奉上的茶水,小口的喝著,「朕在書房看了會兒書,想起大公主來了。嗯,你說,大公主是不是會悶?」
「皇上這話,奴才不明白。怎麼叫悶呢?」
「朕是說,大阿哥已經到上書房讀書去了,大公主一個人在這園子中,妞妞倒是給她生了弟弟妹妹,不過還小得緊,大公主總是少了個玩伴,朕想,不如把老六的女兒接進園子里來,也好給大公主做個伴兒?」
「這行嗎?」她問︰「養在宮中,怕六爺會舍不得吧?」
「也沒有什麼舍不得的,」皇帝說,「前朝的時候,這樣的做法是有先例的,而且,身邊有個比自己小的孩子,對大妞這孩子也好。」說到這里,他覺得好笑似的翹起了嘴巴,「你不知道,孩子小的時候,最是喜歡和比自己大的孩子一起玩兒,不過朕看啊,載澄這個孩子,恐怕是沒有什麼心思哄妹妹玩——這樣說來的話,大妞在府里也是寂寞得緊呢」
「听皇上這樣一說,給大公主找個伴兒,倒是也不錯的哦?」禎妃笑著點點頭,「那,總要找個由頭吧?」
「找什麼由頭?你就說你在宮中呆得膩歪了,怪想念大格格的,想瞧瞧她,讓她的額娘和嬤嬤,馬上帶著孩子到宮里來。」
禎妃想了想,她誤會了,以為是皇帝又起了什麼心思,有金佳氏前車之鑒,這等事不可不防,擺擺手示意房中的眾人退出去,只留下夫妻兩個,這才一面低頭哄著女兒,一面似乎漫不經心的說,「皇上,奴才不敢多言多語,只是,老和公爺側福晉剛剛才過世,……而且……這件事弄得滿城風雨的,皇上……?」
年輕的天子難得的俊面一紅,說話都有點礙口了,「哎你想到哪里去了?朕是真的覺得想給大公主找個伴兒的,你……哎,胡說什麼啊?」
禎妃離座跪倒,「奴才糊涂,言語失當,有冒犯之處,請皇上責罰。」
「算了,你就讓人去他府上說,不要恭王福晉一起來了,讓嬤嬤帶著大妞單獨來,這你總放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