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前事未靖
晉封為雲嬪的紫雲入園之後,住在朗吟園,和晉為玉嬪的連環居住的竹樓毗鄰而居,在園子中安心養身,靜等著生產之期的到來。
初初進到園子中,居然就身懷六甲,難免惹人疑竇,更加上惠祥鬧事惹出來的風波,雲嬪深感面上無光,旁的人不論帝眷如何,總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只有自己——她的來歷無人知曉,只說是在天津的時候,由天津府進獻到駐蹕的黃家花園,皇上臨行之後,有了身孕,這才送到京中。
這樣的話連禎妃那樣的老實人都瞞不過去,又如何能夠瞞得過旁人?不過肅順和府里的下人、鄭王夫婦再三再四的叮囑,倒不虞有走露風聲之險。故而在宮中眾人只知道,雲嬪是肅順進獻而來,其他的,就一無所知了。
皇帝的事情,眾人不能過多月復誹,不過肅順卻更加遭恨,便是那一貫溫和待人的禎皇貴妃,也越發的覺得肅順不是個東西這個狗奴才,真是壞透了
惡其余胥之下,對新入宮的雲嬪,眾女也很難親近得起來,紫雲是在風塵中多年的,人情冷暖,如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她有自知之明,一貫深居簡出,平日里只以身子不方便為由,連眾家姐妹在一起說話、談天,也從不到場。免了彼此尷尬。
皇帝幾次在禎妃,蘭妃房中看到眾家嬪妃有說有笑,只是少了個雲嬪,心中難免納悶,找來六福一問,方才知道——這樣的事情,是他身為天子也不好輕易置辭的,只能自己多多關注一番了。
讓龍啟瑞一干人等退出去,皇帝眼神有些迷糊的望向頭頂的藻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肅順站在御階下,知道他心情未必大好,更加不敢說話,山高水長殿中一片寧靜。
良久,皇帝長身而起,「肅順?」
「奴才在。」
「雲嬪進宮之後,行走趨拜之間大有規矩,可見當初在你府里的一番料理,你和鄭王福晉功不可沒啊。」
「奴才不敢。雲主兒生來慧黠,一點就透。奴才和奴才的嫂子,不過只是在旁邊點撥一二而已。」
「她在宮中住得久了,很想念當初在你府里,和鄭王福晉一起說話聊天的時候。你回去告訴她一聲,若是得便了,就進宮來,和雲兒說說話。」
「是,奴才記下了。」肅順附和的一笑,「其實,奴才不敢欺瞞主子,奴才的嫂子這幾天也經常在說,當初雲主兒在府里的時候,每天到府里來,主僕兩個說話談天,也是一樂呢」
「對了,天津的那個什麼三姨,可有什麼說話嗎?」
「回主子話,奴才正要稟明主子,那個三姨……」
「她怎麼了?」
「她好像听到什麼風聲,奴才前日得到消息,說她進京來了?」
「哦?」皇帝矍然張目︰「她到京中來了?可確實嗎?」
「是。奴才上一次命府里的下人到天津辦差,和她打過交道,所以認出她來了。不過她是不是為雲主兒而來,奴才不知道。」
三姨無端端的失了女兒,如何能夠不急?到天津府、縣衙門呈文上報,請求幫助找尋。天津府縣也很重視此事,胡林翼親自命天津縣大老爺何穆派出三班六房,在左右市鎮認真查找,不想還不等有個結果,肅順從京中派去的家人,親自到縣衙登門拜訪了。
何穆很是一驚︰肅順是什麼樣的人他當然知道,怎麼好端端的,他府里的下人來拜見自己?命人將其迎進二堂,這個家人叫高九,是個漢人,北京人,秀才出身,用旗人的話來說,是個‘油子’,當年在京城中的時候,專門做一些裝準頭,吃講茶,哄嚇詐騙的勾當,後來有一次出了事,給當時任九城兵馬司翼長的肅順解救了下來,順道將他收入府中,每月領幾兩銀子,供老爺趨走。
高九言辭便給,察言觀色的功夫可稱是第一流的,這一次紫雲的事情,肅順專門交托他來辦理,臨行前特別囑咐他,「你這一次到天津去,有三件事要做,第一是要把紫雲姑娘所說的話的底細打探清楚;第二就是要證實得明白,這數月以來,紫雲姑娘在田園可曾接過什麼熟客;第三,想來紫雲姑娘出走,三姨定然不肯放過,你到天津去,拿我的片子,直接去見胡大人,把話和他講明,他自會料理得干干淨淨。」
最後肅順對他說,「此事關系匪淺,若是從你的口中走露了半點風聲,以致天子顏面無光,高九,便是扒了你的皮,熬成油賣了。你盤算著,能不能抵得過你的罪過?」
不用他說,高九也知道這一次的差事不是那麼好做的,奉命唯謹的諾諾而退,到下面賬房取來幾兩銀子,雇了一輛騾車,直奔天津。到了地頭,找間旅店住下,換上一襲衣服,徑直往田園而來。
三姨為紫雲的事情傷透了心怎麼也沒有料到,這個丫頭的脾性會這樣倔,一句話不留,也不和任何人打一聲招呼,身邊只帶著一點散碎銀子,就敢私自奔逃在外?門戶人家的規矩極大,像紫雲這般,若是抓了回來,立刻就要挨上狠狠地一頓皮鞭——只是,芳蹤杳如黃鶴,到何處去尋找啊?
便是這個時候,高九登門尋美來了。田園做的是開門買賣,任何人登門都是主顧,客人來的時候也不會顧及到主人家的心情怎麼樣,又或者姑娘是不是身體不方便。三姨還得裝出一副笑容,來招待客人,通過名姓之後,三姨說,「高老爺,面生得緊,敢是第一次來嗎?」
「不錯。」高九是在場面上久打交道的人了,到這樣的地方更加不是初哥,邁步進到廳中,閑閑的走了幾步,「久聞田園中紫雲姑娘色藝雙絕,今日特來,只想一朝相會,以慰平生。」
「哎呦,高老爺您來得真是不巧。紫雲,已經不再接客了。」
「哦?這話怎麼說?」
「不瞞高老爺,六月的時候,有個來自浙江的絲綢商人,到了我這園子中來,和紫雲一見傾心,非要給我這丫頭贖身,您想想,紫雲是我從小撫養長大的,本來是為了養兒防老,他這樣說話,我如何能夠答應?」
高九心中冷笑,面子上卻裝得很感興趣的樣子,「那,後來呢?」
「後來啊,這個浙江商人給我矮了半截,說非要娶我那丫頭回家不可。您想想,男兒膝下有黃金,七尺高的漢子給我跪在門口,我那丫頭也是日夜啼哭,兩個人一個非卿不娶,一個非君不嫁。我也沒有辦法,只得成全了他們。」
「說起來,三姨倒是大善人呢君子有成*人之美,三姨這樣做,必有後福。」
「後福是不敢想啦。只盼著我那丫頭和浙江商人回去之後,能夠安安心心的過上幾年好日子,等過一段,她想起來我這個千里之外的姨娘,能帶著孩子來看看我,我就感激不盡啦。」
說著話,三姨也真是動了心思,眼圈一紅,趕忙抽出紐襻下的手絹,擦了擦眼角,「瞧我這老乞婆,高老爺第一次登門,居然就說這樣的話?真正是著三不著兩。」
高九呲牙一樂,「見不到紫雲姑娘,固然是遺憾,不過,听聞她能夠有這樣的好歸宿,也算是不枉此行。」
「高老爺這話真是在理。本來嘛,誰不想看見自家的丫頭能夠有個好歸宿?」三姨說著,岔開了話題,「既然高大爺來了,就不必急著走。我這里除了紫雲,還有旁的丫頭,知情識趣之處,全然不弱于紫雲,不如叫幾個出來,請高大爺端詳端詳?」
「也好。」
三姨又叫出幾個姑娘,由著高九挑選,他隨意的看看,問問名姓,「不如就請碧荷姑娘今晚和我共謀一醉吧?」
在來天津之前,高九已經經由肅順指點過,知道紫雲在田園之中,素來與碧荷交好,而且,碧荷為人心直口快,從來藏不住事,過往的經過,找她來詢問是最合適不過的人選。
用了幾杯花酒,高九把門中服侍的丫頭打發下去,做出要和碧荷攜手登塌的準備的樣子,卻並不急于上床,反倒雙眸明亮的在和碧荷說話,「听你家三姨說,紫雲姑娘從良了?只是不知道是那種?莫不成還是真從良嗎?」
碧荷也是門戶中人,知道他話中的意思,這並不是在問紫雲是不是真的從了良,而是八從良中的一種。而且最是只在戲文中見過,從來不曾有過的‘真’從良。听他說完笑了一下,「嗐三姨說說,大爺您就听听唄?這樣的事情,又何必當真?」
高九就怕她不肯有這樣的語氣,聞听之下心中大喜,表面上裝出很驚訝、又很惱怒的樣子,「怎麼說?難道紫雲姑娘並沒有從人歸去?這個老乞婆居然敢騙大爺我?就欺我是外鄉來的嗎?」
「啊,不是的。」碧荷不知他是佯怒,趕忙拉住他的手,「九爺,是奴家說錯了話,您可別當真啊?」
「不行話說到這里,我非得和這個老乞婆掰赤個明白不可。天下ji館哪有這樣的規矩?大爺登門,居然拿一個旁的姑娘替換?」
碧荷真的嚇壞了,一旦吵嚷起來,不提傳揚出去面子上有多麼難看,只是三姨這幾天為紫雲的事情脾氣極壞,高九鬧完拍拍扭頭走人,一定會給自己惹來一身蟻她帶著哭腔哀求道,「九爺,您別喊了,听我和您說,等到我說完了,您想喊想鬧,都由得您,還不行嗎?」
高九看看差不多了,帶著一臉怒氣又重新歸坐,「那好,你說。我听你怎麼和大爺解釋?」
「九爺,您先喝杯酒,壓壓火氣。」碧荷暗中惱怒自己多嘴多舌,好端端的接這樣的話題做什麼?「九爺您不知道,紫雲妹子從良是假,不過,她不在這園子中,倒也是實情。」
「那,她到底去哪里了呢?」
「要是知道不就好了嗎?」碧荷嘆了口氣,繼續說道,「九爺是不知道,紫雲妹子上個月突然私自外逃,到今天,仍自下落不明」她又說,「這一個月來,三姨急得什麼似的,天津府道縣三處衙門不知道跑了多少回,也不知道派出去多少人去尋找,終究還是白費力氣。」
「這樣說來的話,這個紫雲姑娘是在園子中受了三姨的氣了?要不然的話,怎麼會好端端的突然外逃呢?」
「哎九爺是第一次來,不知道這其中的內情。要說委屈、受氣嘛,我們又有哪個沒有受過各位大爺的氣?只不過,紫雲姑娘是這田園中的第一流人物,三姨捧著還怕來不及呢,又怎麼敢給她氣受?」
「這我就不明白了。」高九是一副給她的說話挑起了興趣的神情,「既然並非受氣,更加沒有什麼委屈,她這樣出逃在外,總要有個緣由吧?」
「緣由嘛,當然是有的。」碧荷半是不屑,半是妒忌的撇撇嘴,「說出來不怕九爺笑話,紫雲妹子,懷了客人的種了」
這正是到了關節之處,高九自然不肯放過,「懷了客人的種?啊,我知道了,她懷孕了?是不是?」
碧荷瞪了他一眼,似乎覺得這樣的話題惹他如此興奮很是不解似的。高九看出來了,自失的一笑,「我只是覺得奇怪,像紫雲姑娘這樣的人,便是懷了孕,又有何妨?待到生下來……哦」他自作聰明的一拍額頭,「我明白了。紫雲姑娘定是待產去了,是不是?」
「是,也不是。」
「怎麼呢?」
「她是不是待產誰也不知道,不過,三姨不肯讓她把月復中的女圭女圭生下來,她就是為了這個,而且要和旁人合起伙來簸弄她,她一怒之下,這才出逃的。」碧荷說著,打了個哈欠,「九爺,這下您明白了嗎?」
「明白了,明白了。」高九頻頻點頭,又問道,「好妹子,和我說說,她懷的是誰人的種啊?」
「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覺得奇怪嘛」高九攬住碧荷的腰肢,在她臉蛋上吻了一下,「這樣的事情我還是第一次听說,好妹妹,和我說說吧?讓我也漲漲見識,日後回到京中去,和同好在一起,用之來消遣解悶。」
碧荷大大的吃味了,一張清水般的臉蛋扳得緊緊的,「好嘛我說為什麼這麼急于知道?原來只是為日後拿我們這些姐妹做爺們兒之間的消遣談資的看我再睬你的」說著,轉過頭去,不再搭理他了。
高九趕忙哄勸,上下其手的捫胸模乳,他是在風月場中打滾慣了的,放出風流手段,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弄得碧荷眼餳骨軟,聲音中一片甜膩,「九爺,抱奴家上床去吧,到了床上……奴家再和九爺說」
高九雖是心中有事,也挨不過佳人軟語哀求,用力噙住碧荷的雙唇,兩個人深深地吻了片刻,「等一會兒可不許不說啊?」
一時間雲散雨歇,兩個人在榻上交股而臥,「好妹子,現在該和我說了吧?」
碧荷只覺得渾身酸軟,連一根手指都不願意再抬起來了,心中又有點奇怪,「您這個人真奇怪,怎麼就對旁人的事情如此念念不休呢?」
「好玩兒嘛」高九故意使壞,在她腋窩撓了幾下,「說不說?說不說?」
碧荷受癢不過,嘻嘻笑著討饒,「好人兒,好人兒,別撓了,我和你說就是了。」
「這才乖。」高九把她摟在懷中,听她繼續給自己講述。「要說紫雲妹子,也實在是可憐,當初也曾經有過真心相好的,不過一待床頭金盡,三姨的那番臉色,哼真夠十五個人瞧半個月的。」
「那後來呢?」
「還能怎麼樣?棒打鴛鴦各自飛唄。一直到今年三月間,皇上御駕親臨天津,可巧,有一個在皇上駕前听用的,姓甘的老爺,到了園子中來,和紫雲好上了。這一次她身上懷著的,就是這個姓甘的種。」
皇帝在著肅順分解此事的時候,曾經交代過他,不許外傳此事,不過既然派高九到天津去,總要把實情相告,只是肅順一再叮囑,此事只限你知道,天津知府胡林翼知道,旁的人若是知道了,皇上一旦動怒,便是老爺我也無法替你擔待,這其中的輕重,你自己多多領悟。
因為這樣的緣故,高九知道了皇上和紫雲之間的一番風流際遇,心中念了幾遍佛爺保佑,大著膽子問道,「你怎麼知道?」說完他眼珠一轉,故意激將,「你就知道一定是姓甘的?難道就不能是別人的?我看你也是為了搪塞我故意杜撰的」
「才不是呢」碧荷果然中計,翹起上半身,烏油油的眼楮盯著高九,「這件事,除了紫雲妹子,也就只有我知道。就是三姨,也不過是听紫雲所說,對她月復中孩兒之父,也是未知其詳的。」
「紫雲知道不必提,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若說我為什麼知道?」碧荷嘻嘻一笑,「這甘老爺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啊,趕在我那紫雲妹子紅訊斷絕之後的第二天來,你說是不是巧了?」
高九立刻明白,接下去又問道,「那,在這個什麼甘老爺離開之後呢?我听說,有個什麼丁公子在園子中大鬧了一場?幾乎鬧出人命來,是不是?」
「嗯,那個丁五,著實讓人討厭,不過,他來這里鬧事,是在紫雲懷孕之後。」碧荷說,「至于什麼之後的客人嘛?你知道皇上駕臨天津之後,天津府的那個什麼胡大老爺,居然讓里正知會三姨,一月之內不可重開門戶。你說討厭不討厭?要說胡大人倒是個好官,只不過……」
碧荷後面的說話高九全然沒有往心里去,听她把經過講述一遍,計算一番日子,大約可以知道,紫雲月復中所懷的,確然是龍種無誤這一檔的差事回京之後可保無虞,只不過,看三姨一副窮追不舍的模樣,早晚會給她發現端倪。嗯,看起來,明天得到天津知府衙門去走一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