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宜春院有一些不一樣,所有來到宜春院的客人都能感受到這一點,不但二樓的一邊側房拉上了帷幕,就連那些姑娘們,在賠笑之余,也都時不時的看向這不知有何用處的帷幕,一絲絲好奇之心被緩緩勾起。
二樓的另一側便是清倌人妙音,而在她的對面拉上了同樣的帷幕,難道說帷幕之後也有一個如妙音一樣的絕世佳人?或者說,有著一位和妙音一樣擁有不可思議的音韻高人?
這一切,都得等宜春院自己揭開帷幕。
轉眼間,已到了未時三刻,這個時候是宜春院最熱鬧的時候,也是妙音和花魁語嫣出場的時候,今日誰能得到妙音的青睞?誰能做語嫣的入幕之賓?誰是咸陽城最幸運和最富有的人?片刻之後便會見分曉。
「叮!咚!」
兩聲琵琶之音響起,原本如菜市場的宜春院頓時安靜下來,就連那些醉得東倒西歪的客人,也好像記起了什麼,放下手中的酒杯,推開懷中的姑娘,理理鬢角,端坐如鐘。
琵琶只響了五聲,便斷了,就像是一個新婚之夜的嬌美娘子剛剛下轎,就被直接帶進了洞房。人們只能看到嬌美娘子妙曼的身姿,卻不能見到廬山真面目,也不能听到洞房之內本該有的嬌喘噓噓,那種欲蓋彌彰的誘惑讓人欲罷不能。
帷幕之後的周莊也是一臉感嘆,雖然他下午時分已經听妙音姑娘彈奏了一曲,但是再一次聆听曲音,還是驚為天人。怪不得宜春院財源滾滾,就憑妙音這一手絕藝,也不知要吸引多少人流連忘返。
簾幕被拉開,玉銅的香爐內飄出裊裊青煙,青煙之後妙音懷抱琵琶而坐,一雙亂花迷人的眼楮,幽幽的望著樓下的客人,好像誰也沒有看,又好像在盯著每一個人看,這份眼力,周莊自問不如。
「吾每日來這宜春院,便是為了聆听妙音姑娘彈奏一曲、吟唱一詞,今日為何音斷序章?」一個鬢須俱白的老者道︰「可是姑娘有什麼難事?還請姑娘告知,在這咸陽城,還沒有幾件我秦五爺解決不了的事情!」
說到這里,秦五爺的雙目之內,閃現兩道精光,顯然是武道修為已經達到不惑境界的征兆。而且,秦五爺身後還有一個偌大的金虎幫,他確實有資格有實力說出這樣的話。
「秦五爺,說話可要悠著點,這里是大秦皇都,是天子腳下,不是你的幫派江湖,小心風大閃了舌頭!」一個錦衣公子毫不客氣的道︰「不過,如果妙音姑娘真有什麼難處,楊某倒是願意效勞一二。」
說話這二人,一個是咸陽城數一數二大幫派的實權人物,一個是兵部侍郎的公子,在場的很少有人能在家室和實力上與這兩人爭鋒。
秦五爺目光不善的看著楊公子,卻終究沒有發作,在咸陽城,一個幫派的實力再強大,也不可能明目張膽的與官府朝廷作對的。
「妙音慚愧,可不願兩位因為妙音而心生芥蒂。」妙音姑娘恰到好處的道︰「妙音之所以停下,只不過是有些厭倦了昔日彈奏吟唱的古詞古曲,今晚想要彈奏一首新曲,吟唱一首新詞。但妙音才學疏淺,做不出精妙的詩詞,不知何人可以為我解憂?」
大秦武力強橫,各諸侯國莫有能及,而修武必修德,也就是說,大秦的人基本上都能舞文弄墨,什麼悲春傷秋的詩詞也能吟做兩首。況且,能夠負擔得起宜春院消費的也都是一些家底殷實之輩,不管是附屬風雅,還是有真才實學,寫寫詩做做詞還是沒有多少問題的。
關鍵是,整個調調新鮮啊。
故而,妙音此言一出,樓下便立刻喧鬧起來,或摩拳擦掌,或搖頭晃腦,皆都想要在妙音姑娘之前展一展自己的才華,顯一顯自己的學識。俗話說「武無第二,文無第一」,他們在武學和勢力上比不過秦五爺和楊公子,但這詩詞上卻是不甘落後,當下便有幾人出口成章的吟了出來。
看著下面群情激動的眾人,妙音微微一笑,道︰「今日便挑選一首最好的詩詞,以半柱香為限,各位皆可以在周公子那里將自己的詩詞寫出來,奴家親自評選,如何?」
話音落下,對面的簾幕也緩緩拉開,映眼兩幅大字橫掛兩側,左寫「寫盡蒼生言」,右寫「畫遍眾生態」,中間還有一塊條幅,上寫「妙筆丹青」四字。
大字對聯中間,擺放一張兩米來長的案桌,周莊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青衫,坐在案桌之前,施施然的望著樓下的眾人。其姿態宛如已入髦之年的老人,但周莊實際上只有十六歲,擺出這樣的姿態,少了幾分莊重,多了一絲滑稽。
而千喜則換了一身淡紅長袖的百褶裙,細細的磨著墨,很有幾分紅袖添香的味道。
周莊的這幅對聯有些自大,但現在宜春院的眾人卻只把這幅對聯當做宜春院的一個噱頭,心中自顧自的琢磨著,能否做出一首「絕世佳句」,倒是無人理會。
很快,便有一位書生模樣的人上得樓來,道︰「吾乃戊戌年秀才王國良,現已做得一詞,你趕緊寫下來,好呈給妙音姑娘過目。」
周莊無動于衷,千喜則微微一笑,道︰「每幅字承惠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書生驚道︰「你怎麼不去搶?」一百兩的銀子不是一個小數目,足夠妙筆齋正常開銷一年所需了。
原本書生第一個上樓,便已引起眾人的注意,此刻見他如此說話,皆都道︰「沒錢就滾下來,一個窮酸書生也妄想得到妙音姑娘的青睞,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周莊也意味深長的道︰「想要入得妙音姑娘的法眼,單單有才是不夠的,還得有‘財’啊。」
書生面色變換幾下,便伸手掏出一個錢袋,零零散散的取出了一百兩銀子,放在案桌上,道︰「可以開始了吧?」
周莊微微一笑,伸手取下一只中豪,道︰「請!」
書生來回渡了幾步,便吟道︰「朝雲漠漠散輕絲,樓閣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門外燕飛遲。而今麗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當時,小橋沖雨,幽恨兩人知。」
周莊听完之後,略微沉吟一下,這首詞意境還是不錯的,比較委婉的表達了對妙音的愛慕之意,也明白自己可能無法得到妙音這樣的女子,詩中已然多了一絲惆悵哀怨。
略微停頓,周莊提筆沾墨,運筆輕緩,小心翼翼的將這首詞寫了下來。而就在周莊停筆之時,每一個字的墨跡便已經凝固干枯,代表每一絲墨汁都深入紙張,顯示了深厚的書法根底。
那書生見周安童寫完,道︰「好字!」
周莊將案桌上的銀子扔進旁邊的包裹之中,道︰「你出真金白銀,我也寫貨真價實的字。」
書生看了周莊一眼,便轉身下樓了。一個護院武士則將整幅字畫挑掛起來,使整個一樓都能看清。
「該我了,該我了。」一個穿金戴銀的商人爬上樓來,伸手便掏出一疊銀票,看也不看的仍在案桌上,便搖頭晃腦的吟道︰「天上有仙女,地上有妙音。仙女入我夢,妙音入我心。平生不睡覺,專把妙音思。哈哈哈哈,好詩,好詩!」
這樣的打油詩也敢上?眾人頓時備受鼓舞,便有更多的人上樓。
一幅幅詩詞,便在周莊的手中或快或慢的寫出,不多時,整個宜春院的二樓,皆都掛滿了字幅,好像宜春院也變作了字畫店一樣。
若只說是字畫店,還不是很恰當,這些詩詞皆都是在向妙音表達愛慕之情,扭扭捏捏的脂粉氣極重,就像是在這些字畫之上,鋪了一層胭脂一樣,又好像將一個字畫店變成了脂粉店似的。
半柱香的時間過得很快,周莊旁邊的銀子也堆得很快、很高,高得連千喜也算不清到底有多少銀兩。
每寫完一首詩詞之後,妙音便輕聲吟唱一二,可當所有的字幅都掛出來的時候,妙音的臉上幽怨的表情反而變作了失望之色,道︰「難道我們宜春院內,妙音真的找不到一位知心之人麼?」
說完,妙音將琵琶放下,竟是準備離去。
見此,周莊的面色頓時一變,他之前可不是這樣計劃的,當半柱香的時間到了時,妙音隨便挑選一首詞,彈完曲、唱完詞,便萬事大吉了。而現在妙音這般做法,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大家都交了銀子,寫了詩詞,如果結果還是沒有听到他們想要听得曲子,不但宜春院下不了台,就連周莊自己,估計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周莊不解的看向妙音,卻見妙音有些調皮的對他一笑,這絲笑容里面,有一些挑逗,有一些期盼,也有一些要挾。
周莊暗嘆一聲,道︰「慢著,既然大家都這麼高的雅興,小可不才,也做上一詞,以搏眾位大家一笑。」說完,周安童重新坐回那座之前,鋪開上好的千層紙,緩緩提筆,微微沉思。
忽然,周莊落筆如風,一副狂草便躍然紙上。
「今夜小樓又東風,胭脂淚,留人醉。酒里不知身是客,挑燈看劍,一晌貪歡!他日萬里望長空,江山改,紅顏殆。無可奈何春去也,金戈鐵馬,天上人間!」
當字畫掛出來的時候,妙音美目一閃,不再說話,轉而便傳出了鏗鏘的琵琶。
猛听得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戰沙場、壯志凌雲。
整個宜春院,好像變作了廝殺的疆場。琴音里,能听見萬馬奔騰,能看到刀光劍影;能听見靡靡之音,能看到美人臥膝;能听見萬軍作戰,能看到流血飄櫓;能听見意氣風發,能看到心灰意冷端的好不熱鬧!
妙音的琵琶極具渲染力,整個宜春院群情如虹,好似每個人都變成了那爭霸天下、愧對紅顏的英雄豪杰。
當然,還有千喜整理銀兩時,踫撞而發出的清脆聲。千喜可不願做什麼英雄豪杰,她只要金銀財寶。妙音那出神入化的琴技,在千喜听來,遠遠沒有銀兩相撞發出的聲音好听!
可是看到周莊如痴如醉的模樣,千喜的動作不由得微微一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