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渭,一座屹立于北渭顛峰的山巒之上。這里,是天下第一奇山,駱翼山。
清晨,一片雲霧繚繞,那如仙境般的畫卷里隱約地浮現出一道白衣背影。我站在山巒之巔,那身潔白,融入了這片朦朧,融入了這片靜謐的孤獨。我默默地站在那里,發絲在風中飛揚,背影依舊倔強而堅毅。那孱弱的身軀里仿佛隱匿著炙熱可怕的爆發力,那種不屈服的勇敢依舊令人震懾。我靜靜地凝視著雲霧繚繞,如水般的眸子里一片淡然平靜,仿若死水般,掠不起任何波紋。
良久,一道輕嘆聲,「紅塵恩怨,亦不過是過眼雲煙罷了。」聲音虛浮縹緲,竟帶著莫名的瀟灑泰然。我垂下眼瞼,平靜道,「這世間,又有多少人能放得下痴纏愛怨?」
那人輕笑一聲,淡淡道,「放得下,是福;放不下,是禍。」
我低下頭,望著腳下的雲霧,突然笑了,譏笑道,「禍水妖顏。」我轉過身,望著那人,怔住。
一個霜眉雪發的老者,一副清韻淡然的神情。他的臉色很奇特,仿佛帶著一種病態的蒼白,隱約透明。那雙眼楮令人心懾,眸若清泉,不見一絲雜質。他望著我,笑了,淡淡道,「夫人還記得老夫麼?」一臉睿智和說不出的狡黠。
我盯著他,心底突然冒出一絲寒意,此人竟是我曾在普陀寺遇到的神秘老者。我故作平靜道,「前輩果然有趣得很。」唇角露出一抹戲謔的嘲弄之意。
玄機老人捋了捋胡子,瀟灑自如道,「老夫能遇到夫人乃機緣也,即是上天安排,豈有違背之理?」那雙透徹的眸子里隱匿著狡猾。
我冷笑,「好一個機緣。」突然又嘆道,「我夏茉兒此生恐怕是不得安寧了。」
玄機老人垂下眼瞼,居然道,「夫人果然聰明。」一臉幸災樂禍。我不動聲色地盯著他,總覺得他眼底的那抹頑皮令人起雞皮疙瘩,不禁暗自一嘆,這死老頭恐怕也是貪玩之人。玄機老人見我一副陰沉模樣不禁暗自一笑,他突然伸手指著天邊,淡淡道,「你看,這朝陽。」
我扭過頭,怔怔地望著那抹突破雲層的柔光,似痴了。那絕美的圖畫是怎樣的令人驚懾呵,它默默地探出頭來,將它的柔美向世人宣示。霎那間,它灑遍了天下的每一個角落,灑進了我的心里,溫暖,卻有些疼痛。我突然想起了秦頌,他曾說過,朝陽是最美麗的,它充滿著希望。可現在呢,為何我卻看不到希望?我突然垂下眼瞼,感嘆道,「為何朝陽總是躲在夕陽的背後?」一臉蒼桑悲愴。
玄機老人默默地望著那初升的朝陽,微笑道,「那是因為你放不下,放不下心底的糾葛。」頓了頓又道,「它們已將你纏繞,將你囚禁起來,成為了你的桎梏。」
我閉上眼,落出一絲淚來。無傾,他是我的桎梏,我不願忘記,也不願擺月兌的桎梏。良久,我平靜下來,靜靜地望著那絕美燦爛的朝陽。是的,它溫暖,很美,美得令人震懾,忘記了一切傷痛苦楚。可它,永遠都照不進我心底的陰暗,那片死去的角落。
直到許久之時,玄機老人淡淡道,「這世上,得到了,是因;失去了,是果;既是因果,又何必強求?」他靜靜地望著我,那雙深邃清澈的眸子里露出一絲淡然的睿智。那種淡然令我心懾,仿若看破了天下紅塵俗世,看盡了一切先機。我怔怔地望著他,說不出話來。他又道,「這人間規則,來是偶然,去是必然,既是必然,又何須悵然?」我低下頭,陷入了掙扎與彷徨。玄機老人突然又指著那被陽光撥散的雲霧,淡淡道,「當它們聚在一起時,可以蠱惑人心,而當它們散去時,一切就變得清晰可怕。」眼中隱匿著詭譎。
風,吹動著我的衣衫,獵獵作響。它掀起了我的發絲,那一頭烏黑在風中飄散,狂亂,仿若我的思緒般,凌亂不堪。我突然緩緩地舉起了右手,痴痴地凝視著那鮮紅的鐲子。我默默地望著它,仿佛看到了曾經的傷痛苦楚,曾經的過往雲煙,曾經的夏茉兒,還有她那張率真無邪的臉龐。她在對我笑,那樣無憂無慮,直率坦然。可她,已經死了,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死了,不在了。
一絲淚,由眼底滑落,我靜靜地凝視著山下那些層巒起疊的峰巒,仿佛在祭奠她,那個死去的夏茉兒。她,亦不復存在了。是的,夏茉兒,從今天開始,我祭奠自己。良久,我淡淡道,「你為何處心積慮地接近我?」
玄機老人一臉狡黠道,「這是機緣,亦是天意。」頓了頓又道,「現如今,宣寅之丞相乃範政,祭親王乃秦祭也。你又可知,這中間蘊量著怎樣的局勢?」
我微微蹙眉,一提到秦祭我就一陣激動,恨聲道,「那又如何?」
玄機老人笑了,高深莫測道,「這是一個機會,但還不是現在。」
我愣了愣,頭腦突然冷靜了下來,開始精細地分析宣寅的局勢。好半會兒,我狡詐道,「這是宣寅皇帝設下的局,他無非利用範政與秦祭抗衡罷了,自己好從中獲利。」一臉精明睿智。
玄機老人點了點頭,正色道,「你又如何分析他們之間的玄妙之處?」
我垂下眼瞼,淡淡道,「範政生性多疑,老謀深算。他雖與秦祭合作鏟除甯王爺,但他心知秦祭為人,故會防範他。而秦祭,此人心性詭譎,捉模不定,定然又是第二個甯王爺。」頓了頓又道,「一山不能容二虎,那皇帝善于玩弄權術,定然容不下秦祭,故利用範政。」我突然笑了,淡淡道,「又一場腥風血雨。」
玄機老人欣賞地點了點頭,平靜道,「那你認為該在何時侵入宣寅?」
我低下頭,沉思道,「五年後。」
玄機老人饒有趣味道,「為何要五年?」
我盯著他,狡猾道,「因為在那個時候,秦祭的勢力才能完全強大起來,而他的野心才會完全顯露,皇帝才會想盡一切辦法鏟除他。」我的眼中突然露出一抹妖異的詭譎。皇帝?或許他可以成為我的踏腳石,滅秦祭的踏腳石。
玄機老人淡淡道,「你就不怕他強大起來,滅不了他麼?」
我笑了,嫣然道,「你莫要忘了,我了解他,這是他的死穴,致命傷。」頓了頓又道,「若現在攻打宣寅,宣寅定會全心合力對抗,倒時豈不兩敗俱傷?」一臉深沉的睿智。
玄機老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淡淡道,「確實沒令老夫失望。」
我低下頭,暗自握緊了拳頭。我告誡自己,夏茉兒,你不能太急躁,若要復仇,就得學會忍耐,學會等。可五年,五年呵,它改變了多少人?它改變了我,改變了秦祭,亦改變了整個歷史。
夜,孤寂。
一抹熟悉的琴音響起,我默默地彈奏這首《心誓》,心如刀割。我一遍又一遍地彈奏它,仿佛想將它融入我的骨血,融入我蒼白的身軀。是呵,我告訴自己我會堅強,可每當夜晚時,我只覺得絕望,那種刀刺般的絕望。因為黑夜讓我想起了他,想起他那張蒼白脆弱的臉龐,那雙支離破碎的眸子。無傾,他最後那抹掙扎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底。他望著我說,茉兒,讓我再看你一眼……
我閉上眼。淚,滑落,滴在琴弦上濺起了無數細碎的水花。我的視線模糊了,可我不顧,拼命地彈奏。我不能,不能停下來。直到現在,我都還在欺騙自己,他還在,他還沒有離去。無傾,我是不是很傻?可我寧願當傻瓜,寧願活在記憶中,永不蘇醒。
一聲輕嘆,琴聲驟然斷裂。我努力地平靜下來,不動聲色地擦了擦臉,淡淡道,「誰?」黑暗中,慢條斯理地走出來一個人影。他一身潔白,那張斯文靦腆的臉龐上渲染著淡淡的不平靜。我抬起頭,望著他,平靜道,「你為何嘆息?」他垂下眼瞼,輕聲道,「逝者已矣,你又何必傷自己?」正是冷漸離。
我緩緩地站起身來,仰起頭,望著黑暗中的那抹月色。它為何變得如此蒼茫?淒冷?我閉上眼,憂傷道,「你不懂,永遠都無法明白,因為你沒有愛過。」
冷漸離默默地望著我孤獨的背影,輕嘆道,「這世間的情,既然如此傷人,你又何不放手?」
我低下頭,一股委屈令我的鼻子發酸,我顫聲道,「我放不下,放不下。」我突然落淚了,像孩子似的哭了,是辛酸苦澀,是委屈。
一張潔白的手帕遞到我的面前,那雙手白皙修長,干淨溫暖。我怔怔地望著那張手帕,秦頌,無傾,他們只會替我擦淚。而冷漸離,是第一個遞給我手帕的人。我伸手緩緩地接過,偏過頭,突然變得冷漠,我淡淡道,「你走罷。」
冷漸離垂下眼瞼,笑了,「果然是紙老虎。」
我一怔,扭頭盯著他。冷漸離,他毫不猶豫地戳穿了我的偽裝,是的,我就是紙老虎,可我的脆弱又豈能被他人**果地看穿?被他說中心事我很是懊惱,憤然道,「你走。」
冷漸離微微蹙眉,那張靦腆的臉居然紅了,訥訥道,「你先把手帕還給我。」
我怔住,突然孩子氣地把那張手帕在臉上狠狠地抹了一把,然後塞進他的手里。我的手,突然被他捉住。他抬起頭,靜靜地望著我,淡淡道,「傻茉兒,你這一路走來的過往我亦清楚。你的堅強令我震撼感動,可你不要在偽裝下去了,那樣很累,很辛苦……」他看我的眼神平靜淡然,可那淡然的言語卻刺傷了我。我低下頭,不禁暗問自己,夏茉兒,你這一路走來刺傷了多少人?你這一路走來又被多少人傷害?
我突然落淚了,冷漸離默默地望著我,溫柔地將我擁入懷,輕聲道,「想哭就哭罷。」我在他的懷里哭了,我的淚,沾濕了他潔白的衣衫。他的懷里溫暖,干淨,令我心安理得。因為我明白,他把我當作的並不是一個想要佔有的女子,而是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更或許,是一個朋友,一個需要安慰的朋友。
良久,我平靜了下來,仰起頭,望著他,感激道,「謝謝。」誰知冷漸離突然道,「如果你真要謝的話,就替我把這手帕洗干淨罷。」我怔住,他又道,「這上面沾有你的淚水,若你自己不親自把它洗淨,萬一我用時傳染給我怎麼辦?」頓了頓又道,「男人哭很沒有面子的。」臉又紅了。
我偏過頭,笑了,那抹淡淡的笑靨在我蒼白的臉龐上緩緩地綻放。仿若山間孤獨的百合,靜靜地在那里開放。可現在,它是溫暖的,不孤獨,一點都不。這是自從無傾離開後,我第一次的笑靨,沒有任何酸楚,任何傷痛的笑靨。冷漸離,謝謝,真的謝謝。可我又怎知,邪靈,死神,羞羅手,他們三人的性格迥異。而我在他們的手中苦苦掙扎,墮落,改變,月兌胎換骨。
是誰?是誰成就了我?是秦祭,是他逼我爆發,將我隱匿的才華發揮得淋灕盡致;是決塵子,是他令我忍受無止境的折磨,令我變得無畏;是冷漸離,是他的安慰令我努力地支撐下去;是墨老鬼,是他教會我用藥,毒藥;也是玄機老人,他令我震懾,讓我體會到這世間的一切,一切的因果循環,一切先機的博大與玄妙……
玄機老人,他讓我懂得了只有胸懷寬闊容納天地世人,才能成就大事;他讓我懂得了只有先下手為強,找準敵人的死穴搶佔先機,才能成功捕殺;他讓我懂得了武力治標不治本,若要征服反抗者,必先得其心;他讓我懂得了這天下局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而殺戮,是永無止境的,但策劃一場戰役,亦不過是為將來的太平盛世而打下基礎罷了。他說,自古以來,世人推動歷史的動力便是爭奪。只有王者,才能給天下人安定,只有將內部的分裂消滅才能和平,才能興盛世,安太平。可我卻沒有此番野心,我也不在乎那些偉人功績。我在乎的是秦祭,是的,是他。我的瘋狂只為他,我燃燒的仇恨只為將他的不可一世狠狠地踩在腳底下,揉碎他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