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氏父子號稱擁有千艘戰船,其實能在海上作戰的不過數百艘,而其中體型巨大,能裝載紅夷大炮的戰船,並不是太多,只有數十艘而已。比如他們自己制造的「台灣船」,長十丈,寬兩丈半,船上可以裝置八門紅夷大炮,如果再多,那麼在開炮的時候,就可能造成左右搖晃,甚至大炮的反彈力將甲板砸出一個窟窿。
不過所謂︰貪心不足,蛇吞象。
鄭經畢竟不同于他的父親,自從永歷率軍光復江南三省,他便屢次為難,四處宣揚當今大明永歷皇帝是假皇帝,勾結西班牙人侵入長江,又進犯仙霞關,準備大舉北侵。
如此大逆不道之行,鄭經早就成為大明的叛臣,登上了永歷必除的名單。可是現在南華夏形勢錯綜復雜,滿清三藩的實力仍然很強勁,耿繼茂、尚可喜、吳三桂分別盤踞在福州、廣東和雲貴,手下仍有二三十萬人馬,同時北方的清軍更加強大,給大明的壓力也是最大的。所以永歷一直將滿清視為大明的最大敵人,對于鄭經則是采取了容忍的態度,希望平定了南華夏之後,再解決鄭經。當然能降服最好,不然就兵戎相見。
可是鄭經不願意等啊,他敢于以下犯上,就是看準了永歷的意圖,就是先三藩後閩台,自己早晚有一天會成為永歷的目標。回歸大明也許能夠做個「太平王爺」,可是他不甘心啊,憑什麼「逃跑天子」就能做皇帝,他這個手握數萬兵馬的「延平王」就要屈居人下?所以鄭經在得知明軍主力分散,無暇顧及東南沿海的時候,必然會趁機偷襲江南。
現在一切情況表明,鄭經肯定是傾巢出動,不然怎麼會在奉賢縣出現兩萬鄭軍,而且吳淞口外海面上遍布戰船,這只能說明鄭經準備傾力一戰了。
永歷與馬雲將眼下的形勢討論一遍,都覺得形勢緊急,鄭軍的軍隊不可能只有在奉賢縣登陸的兩萬人馬,有可能會更多。
可是那里是鄭軍的主攻方向呢?是吳淞口,還是其他方向?馬雲甚至想到鄭軍可能會舍棄吳淞城,只由鄭經的水軍進攻吳淞,他的主力軍隊登陸後,轉向西北進攻蘇州,然後常州、鎮江,最後進攻南京。
到現在為止,蘇州方向並沒有傳來戰報,其他方面也沒有發現鄭軍的動向,這讓永歷和馬雲有些迷惑,鄭軍登陸後,到底想要干什麼?于是派出大批的探子趕往吳淞、奉賢等地,想要查清楚鄭軍的動向。
就在永歷在常熟坐等消息的時候,吳淞城傳來消息,城西和城南出現大批鄭軍,將吳淞城兩面包圍。而吳淞的東面是大海,北面是長江口,都布滿了鄭軍的戰船,此時鄭軍已經完成了對吳淞城的合圍。
經過兩天的炮擊,吳淞城面向江面和海面的城牆已經千瘡百孔,五門大炮被對方毀掉了三門,只剩下兩門新式大炮和一些小炮,死傷達到三千余人,形勢非常危急。毛八重在信中請求速派援軍支援吳淞城,將西、南兩個方向的鄭軍擊潰,以減輕對吳淞城的壓力。
永歷和馬雲商議一下,都認為應該馬上發兵增援,以解吳淞城之圍。第二天,馬雲領兵出了常熟城,直奔吳淞。
這個時候,吳淞城正在遭受鄭軍的四面圍攻,站在城牆上的毛八重手挽巨弓,已經親自射殺了二十余人,但是鄭軍仍然如蝗蟲一般向城牆上攀爬,上百條雲梯已經搭在城垛上,不斷有人從梯子上爬到城牆上,與明軍廝殺在一起。
毛八重眉頭緊鎖,盯著城外密密麻麻的鄭軍,心中焦急萬分,城中現在可戰的官兵只有五千余人,卻要抵御四面圍攻。還好吳淞城並不大,方圓只有兩里,而且以前是抵御倭寇的要塞,故此建的城垣高大堅固。除了面對海面的城牆,因為戰船的炮擊,而岌岌可危外,西、南兩面的城牆倒還安然無恙,但就是擔心鄭軍將紅夷大炮運到陸上,那麼吳淞城可就真的危險了。
「傳令——派出預備隊,將他們趕下城牆!」毛八重急道。眼看城牆上的鄭軍越來越多,毛八重不得不派出最後的預備隊,不然此處城牆易手,吳淞城就會被攻破。
大約五百人的預備隊沖上城牆,毛八重手持大弓,走在最前方,又連連發射,將十來個鄭軍射死,直到箭壺里的箭支射光,才拔出腰刀,又殺向鄭軍。預備隊由南到西沖殺,很快將登上城牆的鄭軍全部殺死,沒有登上城牆的鄭軍,嚇得趕緊放棄了雲梯,調頭就向後跑。毛八重下令禁止追擊,穩守城牆即可。
趁著鄭軍撤退,毛八重讓城上的鄭軍趕緊收拾城牆,將傷兵抬下去,毀壞的軍械換成完好的,然後馬上原地休息,等待鄭軍的下一波進攻。
毛八重心中盤算現在已經是鄭軍的第五次進攻了,從城外鄭軍的規模來看,鄭軍的兵力不下五萬人馬,都是步兵,除了幾門小炮外,沒有見到紅夷大炮。現在最擔心的就是鄭軍將紅夷大炮運來,要知道鄭軍可不缺那玩意,如果他們用紅夷大炮對準城牆一轟,只要三炮打中同一範圍,城牆就得坍塌。
兩個時辰之後,也就是接近傍晚的時候,就在明軍開始吃晚飯,忽然城外傳來刺耳的呼嘯聲——「呼——咻」,緊接著,數顆巨大的火球劃破天際,由西而來,正中吳淞城的西城牆,「轟——」的炸開,掀起了巨大的煙塵,十幾個明軍士兵不幸被飛濺起的磚塊砸中,倒在血泊之中。等硝煙過後,眾人發現兩個相鄰的城垛已經消失不見,牆體上出現了一道一丈寬的凹槽,還有一顆炮彈砸在城牆下方,所幸沒有造成任何傷亡。另外有三顆炮彈飛躍了城牆,落到城內,炸得城內房屋倒塌,慘叫不絕。
「啊——」毛八重驚叫一聲,扔下手中的饅頭,扶著牆垛向外觀看,看到城西有一處地方燈光閃亮,人影閃動,好像在操弄著什麼。
毛八重心中大急︰難道鄭軍真的把紅夷大炮弄到陸地上了?這可糟了!
紅夷大炮發射一彈以後,再次裝填需要一段時間,毛八重知道鄭軍肯定還會繼續炮擊,如果明軍不用大炮反擊,制住對方,再有幾輪炮擊後,城牆肯定會被轟塌,那麼鄭軍以數倍明軍的兵力殺進城內,吳淞城被攻破就在眼前了。
「快去將咱們的大炮推到這邊!」毛八重急道。
反正此時難以對付海面上如蝗般的敵船,不如將僅剩的兩門大炮推到這里,雖然只有兩門大炮,但聊勝于無,何況大明的新式大炮威力可比紅夷大炮厲害的多。
就在有人去調大炮的時候,鄭軍又接連發射了兩**炮,在巨大的轟擊中,有兩處城牆被炸開,出現了很多的缺口,也就在這時,鄭軍發起了第六輪攻城戰。
西城牆一直都是鄭軍的主攻方向,這邊所受的壓力最大,故此毛八重在西城牆設置的兵力也最多,達到了兩千人。
「都出來,趕緊上城牆,準備迎戰——」毛八重對著內城牆下的躲炮的明軍大喊,在此之前,他並沒有躲避,而是一直在城牆上觀察敵情。
當鄭軍快要接近城牆的時候,他們的炮擊也停止了,城下出現黑壓壓的人群,根本難以估計人數有多少。
不過城牆上的明軍也各自到位,嚴陣以待,弓箭手拉開戰弓,火槍手瞄向城外,刀盾手和長矛手則倚在城垛後邊,等待鄭軍豎起雲梯,就立刻反擊。此時兩門大炮也被推到城牆上的炮位上,用繩索巨石固定好,炮口對準了城西鄭軍的大炮陣地。
毛八重走到一門大炮旁,用手模了模炮管,此時大炮的彈藥已經裝填完畢,正等待命令,就可以發射。
「兄弟,可以打中對面鄭軍的炮位嗎?」毛八重對一個炮長說道。
那個炮長胡子拉碴,身材魁梧,他用手指瞄了瞄對面鄭軍大炮的方位,而後點點頭,說道︰「差不多,只要給我炮彈,兩炮一個,全他~娘的給炸上天!」
毛八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聲說道︰「兄弟們,只要炸了對面敵軍的大炮,回頭本官給你們請功!」
炮手們一听,轟然應諾,而後那個炮長高聲喊喝︰「把炮口左移三寸,壓低一寸半,放——」
「轟——咻——」炮口噴出一團火焰,然後一顆炮彈飛射出去,頃刻間,就落在了西面的鄭軍炮兵陣地上,升起了一團巨大的火焰,火光中可以看見有一門大炮被炸得支離破碎,連帶著鄭軍炮手的殘肢飛揚到天上。
「好!」毛八重大聲道,然後對炮手們繼續說道︰「本官會為你們請功!請諸位繼續努力,將鄭軍的大炮全部炸毀,你們就是頭功!」
那炮長帶頭答道︰「毛將軍你就瞧好吧,一會兒,我們挨個將鄭軍的大炮轟爛,讓他們全成啞巴!」
毛八重點點頭,這個時候,鄭軍已經開始登城,形勢一下緊張起來,于是毛八重從侍從手里接過自己的巨弓,向著鄭軍攻城最激烈的地方走去。
「弓箭手放箭,火槍手射擊,打啊——」有軍官吼道,接著,弓箭手和火槍手一起對外展開了攻擊,弓箭手是拋射,火槍手則站在城垛後,對城下正在攀城的鄭軍展開點射。
這次攻城,鄭軍起碼出動了五千人,是西城牆上駐守的明軍的三倍,他們悍不畏死地沖到城牆下,豎起雲梯,或者直接拋出抓掛,掛在城垣上,就開始攀登城牆。
「殺啊,不要讓他們上來!」毛八重一邊大吼,一邊對準城下的鄭軍連連射出箭矢,當見到城下已經聚集了很多鄭軍,正準備沿雲梯攀登而上的時候,他回身喊道︰「把手榴彈拿來,給我炸死他們!」
十余個明軍擲彈手手持手榴彈,點燃引信後,就順手丟下城牆,「轟」的巨響之後,上百個鄭軍官兵被炸飛,被送去見了閻王爺。
鄭軍的進攻為之一滯,有些鄭軍轉身就往回跑,可是剛跑出幾步,又轉身回來,繼續攀登城牆。這時,毛八重恍惚听到城外有人喊︰「不許逃跑,逃跑者——殺無赦!」原來鄭軍的後邊有督戰隊,看來這次攻城,鄭軍是勢在必得。
手榴彈是好東西,可是吳淞城內並沒有多少存貨,接連五次攻城中,已經用去大部分,現在也只剩下二十幾顆,剛才又用掉了十來個,剩下的幾顆手榴彈,很難再起到什麼效果了。
「用石頭砸——」毛八重尋思要節省一些彈藥和箭支,石頭還剩下很多,也能用來阻擋鄭軍登城。
不過鄭軍憑借著優勢兵力,還是在十來個地方登上了城牆,大概有上百人攀上了城牆,與牆上的明軍廝殺在一起,一時間,大刀亂舞,長矛橫飛,慘叫連連。
毛八重又一次射光了箭壺中的箭矢,來不及更換,只好舉起腰刀,帶著幾個侍從,向登城的鄭軍殺去。
當他砍掉五個鄭軍官兵的腦袋,有個傳令兵從南城牆趕過來,大聲呼喚︰「毛將軍,不好啦!」
毛八重轉身問道︰「我在這里,怎麼回事?」
傳令兵答道︰「回稟毛將軍,我們在南城牆發現鄭軍正沿著海邊向南城牆而來!」
毛八重一听,大驚失色,他知道南城牆有幾處被鄭軍戰船轟開的缺口,那里可是防守最薄弱的地方,如果讓鄭軍接近南城牆,很容易就能突破攻進城內。
「我們還有多少預備隊?」毛八重轉問向自己身邊的一個副團長。
那個副團長答道︰「回稟將軍,我們沒有預備隊了,全上城牆了!」
毛八重聞言,心中更加沉重了,不可置信地又問道︰「全都上城牆了嗎?」
「伙夫們,隨軍工匠,還有城中的數百百姓,只剩下他們了!」副團長答道。
毛八重點點頭,厲聲說道︰「好,你快去城中調集所有能戰的人,全部上南城牆,給我守好它,不許後退一步,否則拿你是問!」
副團長趕緊躬身抱拳,說道︰「請將軍放心,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說完,轉身就跑下西城牆,去城中調人了。
鏖戰正在繼續,鄭軍的五千人快拼的差不多了,沒想到西邊又出現了五千鄭軍,向西城牆沖了過來。
毛八重站在崗樓上,回頭看了看北方,自語道︰「吳淞城可能保不住了,對陛下的知遇之恩,臣唯有一死相報!」
說完,毛八重提著染血的腰刀,來到城牆邊,一腳踩在城垛之間,高聲喊道︰「大明的勇士們,我們為大明,為榮譽獻身的時候到了,我們死後,會榮升天國,我們死後,會榮耀後世,不要害怕,二十年後,我們還是一條好漢!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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