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之後,陸大媽差人來熱情地邀請我去喝茶聊天兒。好在我的「後媽」大人毫無創新意識,這一招使得太過頻繁。導致我意識中的喝茶聊天和找茬鬧事背地里義結金蘭,直接和諧成了同義詞。這才沒有對陸大媽的突然示好表現出特別的期待。
我幾乎毫不猶豫便視死如歸跟進了陸大媽的房間,抬眼見到陸大媽雍容華貴在正中坐著,顯然還在運功強掩著怒氣。
「傻丫頭,」我進去了良久,她才深呼了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語氣平和,說道,「傻丫頭我問你,你處心積慮裝傻這麼多年,究竟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
短短幾句,直奔主題,切中要害,一定是個問案的高手!
「我已經說過了大娘,」我也很艱難地第八百次重復這段話,「我兒時的確痴傻愚鈍,直至兩月前才蘇醒過來,並沒有裝傻。更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這問題都搗騰這麼多次了還不嫌膩味,再說就算有甚個陰謀,我還能告訴你了?
「大膽!‘我’也是你這小雜種配用的稱呼嗎!」吳媽估計還記著我從前和她的過節,跳出來大聲嚷嚷道。
「吳媽,按身份,你這奴才似乎該稱呼我小姐吧。現在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大娘,您這屋里頭,究竟是誰做主啊,怎麼放任這奴才胡亂咬人呢。」我毫不示弱,一棒子將手榴彈拍給了陸大媽。
「吳媽,你退下。」陸大媽的臉色極難看,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從喉嚨里擠出一個聲音,「好你個伶牙俐齒的野丫頭!說,你和你娘究竟有什麼目的。你三番五次污蔑我要害你們,究竟知道什麼?」
「大娘,如果您硬要說我有什麼目的,那麼我們的目的就是能吃飽飯有條活路,這個理由夠不夠?」我並不想和她撕破臉皮,盡量忽略掉她話中的侮辱之意,誠懇說道。
只可惜陸大媽顯然不相信我的肺腑之言,一門心思地琢磨我到底是想殺個人還是放個火。
「誰信你的鬼話!」她冷哼一聲說道,「誰相信痴傻了十六年的人一醒來,會識字對聯子,會破案勾引男人?你糊弄誰?」
難不成真要我仰天長嘯一聲,告訴你我其實來自五百年後嗎?
不過……
你他娘說誰勾引男人呢!
「夫人請自重。」我沒辦法再裝作充耳不聞,抬起眼看她。
「該自重的是你和你娘!」她迅速地作答,擺出一副厭惡透頂的表情,「娘倆都是勾引人的小妖精,還敢口口聲聲說我要害你們!別以為現在老爺護著你就能蹬鼻子上臉,早晚,我會將你們這對賤貨掃地出門!」
這個臭潑婦。
「大娘的知書達理莫非教給您的就是這些粗俗字眼嗎?」。我實在听不下去,再無法抑制胸月復間的怒火,憤然說道。
「你——」古人果然注重這些,她滯了滯,有了些顧忌。
「我不怕你。」我揚起頭直視著她,一字一頓說道,「我告訴你,就算我爹遷就你,陸府上上下下都怕你,但我一點兒不怕你。很生氣了嗎?」。被怒火一激,我更加無所畏懼了,冷冷笑道,「不然像以前一樣,找人扇我幾個耳光,或者再把我關進暗房。對了,一定要多放幾條蛇,你不也看到了嗎,上次那三條蛇三兩下就被我撕了。盡管來好了,我不怕。不過您也要小心,大娘,說不好某一天,您自己……」
「住口住口!」她像是看到什麼恐怖景象似的,失控地拾起一只瓷器摔在我眼前。
很好,要的就是這種效果,我冷冷笑了笑,「大娘息怒,這只瓷器看起來價值不菲,莫要浪費了。」
「你這丫頭,你這丫頭簡直瘋了……」她喘著粗氣,語無倫次說道。
煙兒在陸夫人面前從不對我表現出任何的親近,但此刻連她也忍不住沖我使了幾個制止的眼色。
兩個月的憤懣化作一股巨大的戾氣,充溢在頭腦中,流竄在血液里。
「最好您能盡早趕我出門。」我裝作沒有意識到煙兒的告誡,瞬間仿佛斂集了整個屋子的氣勢,咄咄逼人說道,「否則等我根基牢固了,早晚讓你和你的寶貝女兒也試試每天吃不飽的滋味!」
陸夫人目眥盡裂地瞪著眼,已經氣得說不出話,手指著我不住顫抖。
「還有,我非常忙,以後大娘沒事不要隨隨便便請我過來參觀您的屋子,何況我也沒時間陪您聊天。」我福了一禮道,「小織告退。」言畢大搖大擺地折身走出。
告兒你小破妖精,我就是你孫爺爺!
挺直這背脊回到屋子,我倒在床上,在被子里拱來拱去,想想剛才那副打了雞血的狂妄模樣,咯咯咯笑起來,真爽。
我知道在這時候激怒她有多愚蠢,但我用最誠實的態度保證,我一點兒不覺得後悔。就像她厭惡我一樣,天知道當我看到那張盛氣凌人的嘴臉時有多厭惡。
當一個人真的下定決心要捍衛某些東西的時候,哪怕他默默無聞且一無所有,在信念的引導下,同樣能在頃刻間無畏無懼得像內褲外穿的超人先生。
他要捍衛的某些東西,比如說,尊嚴。
「今天,咳咳……天氣不錯哦。」我打著哈哈討好地說道。
「正下著雨,小姐。」頭也不抬一下,她冷冷說道。「下雨好嘛,下雨……下雨莊稼長勢才好啊。」我死皮賴臉繼續說道。
「莊稼有時並不需要那麼多雨水,小姐。」她依然面無表情語氣冰冷。
「煙兒——」我無可奈何地央求。
見過那個主子低聲下氣討好下人的麼?我就是。
「好吧,我知道昨天我是沖動了一點。」我道。
「一點?」她忽然停下腳步,看著我冷冷一笑,「確實只是一點。」
「好好好,我承認,我大錯特錯。」我無奈地攤開手。
「可奴婢怎麼覺得,小姐其實絲毫不認為自己有錯呢。」她忽然停下腳步,正視著我說道。
這都被看出來了!
「對,」我終于認罪伏法,抬起頭坦言道,「我就是不認為自己做錯,那種情況下,我不可能再忍氣吞聲。沒錯我明白,隱忍只是一種手段,並不代表妥協。可有時候,適時的爆發不是更具震懾力嗎?她把我叫去就是要給我個下馬威,我不能讓她們得逞。」
「二小姐既然什麼都已看透,奴婢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何況奴婢只是個下人,一會兒伺候小姐的丫鬟會來,小姐的事便與煙兒不甚相干了。小姐沒有必要解釋那麼多。」她冷冷清清說道。
「你是我的朋友,怎麼會是下人?」我錯愕地說道。
「煙兒……是小姐的朋友。」她沉默少許,忽然不帶語氣地說道,半晌又像回過神一般,抬起眼來說道,「小姐既然執意要率性而為,以後便要提防有人狗急跳牆。」
她……用狗急跳牆形容自己的主子?!
「不過……」她難得地浮出一絲笑意,二小姐走後,夫人和吳媽面面相覷,半天緩不過神。奴婢倒是當真不曾見她們這般失魂落魄。」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有些同情起她們來,本來是要給別人一個下馬威,折騰了半天反倒自己被嚇住,實在有愧于惡人的稱號。
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一事,開口向煙兒說道︰
「當年我和我娘在陸府的事,煙兒你應當多少知道些吧。當年……有沒有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
「這些事,月姨娘應當最清楚。怎麼?」煙兒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就算有什麼,娘也不會告訴我。不好怎麼說,總覺得,昨晚大娘突然把我叫去,好像並不只是為了要給我警告。她好像……是想知道些什麼,向想要從我這里套出話去。」
「此話怎講?」
「我從前向大娘說過︰好在我是個傻子,否則可能會活不到今天。’」
「那是小姐為了轉移注意力,故布疑陣而已。」
「不錯,那的確是我的初衷,但我發現大娘的反應很奇怪,憤怒的同時……似乎還有些恐慌。不止那一次,只要我提到她曾經心生暗害之心,大娘的反應就很激烈。就在剛才,她好幾次旁敲側擊地問我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這並不像是偶然。」
「小姐認為,夫人當年不僅想要除掉您和月姨娘,而且還已經動了手。」她迅速理解了我的言外之意。
「不錯,不然她不可能這麼心虛。」我贊賞地看她。
「小姐是想查出此事,以此打倒夫人麼?」她面色忽然凝重起來。
「不,我只是很好奇,畢竟十多年前的事,早就撲朔迷離了。當然,能查出來是最好的。」我道。
「如此便好。」她道,「否則單靠這件事,老爺不可能狠得下心。」
我贊嘆地點點頭,這姑娘一定是個下象棋的高手!
「那麼,當時,有發生過什麼異常之事嗎?」。我回到正題。
煙兒搖搖頭,道,「沒發生什麼異事,不過若真要說到什麼不尋常,那便是小姐您出生時不哭不鬧也沒有呼吸,府里上下都道這是個死嬰,哪知過了半刻鐘,嬰孩又好生生活了過來。我也只是听府里的老人偶然提過,據說,當時老爺很看重此事,還請了個道士替嬰孩卜了一卦。」
「道士怎麼說。」我急切地問道,不知不覺中,我已將小織的過去當作了自己的一部分。
「他說沒有見過如此奇怪的卦象,還道這嬰孩在二八年華時將遇天劫,至于玄機,則系于一個數字。」
「這麼玄乎?那……是什麼數字?」我也有些模不著頭腦了,道士說小織在十六歲會遭天劫,她就被我個死人上了身,不像是招搖撞騙的神棍吶。
「504。」她簡潔地回答。
「504?」搞什麼,听起來像個宿舍名,「還有嗎?」。
「如果小姐想听您兒時的奇聞軼事,有很多。」她眼里忽然閃過一絲玩味。
「不不,不用了。」我連忙擺手拒絕,我听老媽提過那些破事,說出來還不讓人笑斷腸子!
「煙兒。」一個鬼魅般地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仿佛,還帶著某些微不可覺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