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曳地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當憐天下父母心

作者 ︰ 池盹

喪氣地將燈兒遣走,我徑直去了老媽的房間。她和往常一樣,正拿著針線縫縫補補,听見我的腳步也不抬頭,只淡淡說了一句,「來啦。」

「嗯。」我應了一聲,銳利地注視著她。

或許察覺到我的異樣,她抬起頭來,困惑地看著我,「你怎麼了小織?」

「我不小心將您縫給我的衣裳……全燒掉了。」這其實並不是我想說的,但仍舊木木道,眼楮緊盯著她的神情。

她愣了愣,眼中閃過些許失望——或許是哀傷,瞬間又恢復自然,微笑道︰「這沒什麼,娘再給你縫就是了。小織……你今天怪怪的。」她向我走近,伸手輕拂去肩頭的粉塵。這樣的角度,剛好夠我看清她臉上縱橫交錯溝壑般的皺紋。

我記得,大娘的臉上沒有這樣殘酷的歲月刻痕。

「這些天,您還習慣嗎?」。我定了定神,認真問道。

「很好。」她笑了,「只要有你在,一切都好。知道嗎小織,」她幽幽看著我,臉上閃動著欣慰而祥和的光彩,「我時常懷疑,上天是不是真的賜給了我那麼好的女兒。有時半夜醒來,我總是問問自己,這究竟是不是在做夢?我的織兒會不會在下一刻突然消失……」

「不會的娘。」我打斷她的話,斬釘截鐵說道。

她臉上帶著笑,轉身去拿還未縫完的衣裳,說道,「我正替你縫秋衣,來看看,這個款式你喜不喜歡。」

「娘做的我都喜歡。」我重新恢復那副懷疑一切的表情,清了清嗓,故作疑惑地說道,「對了,娘你之前去哪兒了?我找你好久。」

我之所以這樣疑神疑鬼神情怪異,只因為燈兒告訴我︰老媽去陪大娘聊過天兒了。

「我去後院理理園子。」她的動作忽然停頓了一下,說道。

「後院我去看過了,您沒有去過。」我殘忍地拆穿她,「是大娘把您找去了,她對您做了什麼?」我語氣斷然。

「她能對我做什麼呀。」她故作輕松地笑道,「上次她叫你過去不也沒怎麼樣麼?小織你太多心了,你大娘不是你想的那樣壞,以後別跟她作對,好好相處。」

正因為你總是這樣遷就,她才越來越囂張。我在心里憤憤想道,但面上不顯,輕松地聳了下肩,「那就好。」

她放下心來,拿著衣裳在我身上比劃著,滿意地笑了笑。

「您閉著眼楮也能知道我的尺寸,自然是合身的。」我笑道,忽而疑惑地盯著她的衣裳,「娘您那件藍色褂子呢?」

「那件啊……我收起來了。」她真是不擅長撒謊,開口便慌張起來。

「不對,我上午才見您穿過的。」我不依不饒。

「怎麼會,你記錯了……」她躲閃著我的眼神。

「那您拿那件衣裳給我看看。」我執拗到底。

「有什麼好看的,舊得看不出顏色了。老爺差人為我們買了些做新衣裳的布匹,以後這些舊物用不上,我都收起來了。」她躲躲閃閃。

「這樣正好。」我緊盯著她,「女兒剛好需要些舊衣裳作用,娘把您那件褂子給了我吧。」

「我找不到了……」她甚至有些哀求地看著我。

「那女兒自己去找。」我毫不心軟,繞過她向衣櫃走去,迅速打開翻看。

「小織,別找了!」她驚恐地過來拉我。

一定有問題!

「娘的衣裳不都放在櫃子里的嗎?怎麼找不到上午穿過的那一件。」我快速地關上衣櫃,又轉向她的床第。

「別……小織!」她急得直跺腳。

我看著被褥下露出一角的藍色衣料,猶豫了一下,躬去將它拉了出來。

看著手中的東西,一瞬之間,我如遭雷擊!

「這是怎麼回事。」我明明才燃起一肚子的火焰,不知怎的,一開口便失去了力氣,軟綿綿說道。

「你不要管!」她奪過我手中的衣物,第一次用這樣凌厲的語氣同我說話。

「我去找她!」沉默稍許,我好不容易暫且壓下了怒火,悶聲說罷,趁她不留意,飛快地跑出屋子。

「小織,別去——」她的聲音倉促地被遠遠甩在身後。

風不停從我的喉嚨灌進去,它們橫沖直撞一直蔓延至心窩里,像鼓風機一樣將那里的怒火煽動起來,最後將我的整個身體變成一座蠢蠢欲動的火山。小小的震動,片刻便會火花四濺岩漿噴射!

我理智全無地飛跑著,拐角忽然閃出個人影,大聲叫著展開雙臂攔住我︰「小姐!我不能讓您走!」說罷用瘦小的手臂緊緊抓著我不放。

是燈兒。

「放開我,你這內奸女間諜!」我發瘋般地用手肘捅著她的手臂,這小家伙不知吃錯什麼藥,硬是變得力大無敵,死死箍住我的手臂不放手。

「不能,我不能讓您去!」她咬著牙說道。

「滾你媽蛋!快給我放手!」我心里一急,粗話順勢蹦了出來。

「不能……」她重復著說道,我知道,她一定讓我弄痛了。

糾纏了片刻,我知道掙月兌不開她,任由她拉扯住,喘著粗氣憤憤說道︰「這又是你主子的吩咐嗎?」。

「不能讓您走……」她真像一個只會重復命令的機器人。

「是我讓她攔著您的,二小姐。」淡定的聲音,一個優雅的女子款款而來,「燈兒,這里沒你的事了,下去吧。」煙兒吩咐道。

小瘋子這才松開她的手,歉疚地看我一眼,快步離開。

「為什麼攔著我!」我歇斯底里地大聲說道,手一揚,披散的頭發以貞子式的形態舞動起來,其實現在我更像個瘋子。

「冷靜,二小姐。」煙兒從容地看著我,清麗的面龐上幾乎看不出表情。

「我沒辦法冷靜!」我感受到自己濃重的鼻息,我語無倫次說道︰「你知道那個惡毒女人干了什麼?我冷靜!我很冷靜!」

「我知道,二小姐。」她的眸子和俞子琛的很相像,漆黑如同月初的午夜。如同現在,我看不出她眼中有任何神采,也看不透她在想些什麼。

「你知道?那你為什麼不阻止!你知不知道,她竟然鞭打我媽媽!我無法想象,人心原來可以狠毒到這種地步!」我怒氣沖天。在那件藍色衣裳的背後,是交錯著的血淋淋碎痕。

「二小姐……」她幽幽地嘆了口氣。

「衣服都爛掉這需要多大的力道,煙兒你告訴我!她們是不是瘋子!」我揮舞著拳頭。

「這件事……」煙兒忽然抬起眼來正視著我,「二小姐您應該自己負責。」

像滾燙的開水倒入沙冰之中,我所有的怒火突然平息下來,煙兒真是個奇妙的女子,她總是能很輕易讓我平靜。

「為……為什麼?」我腦袋亂糟糟的,完全無法思考問題了。

「老爺現在疼惜的只是二小姐,所以月姨娘對夫人並不存在威脅。如果不是二小姐您一直不停激怒夫人,她是不會將矛頭指向月姨娘的。」煙兒又恢復那副清冷的表情。

我不說話,心里明白她是對的。她知道動不了我,便繞過我拿我媽媽出氣,陸大媽不知怎麼變狡猾了。

「就算我爹知道……他也不會管的是嗎?」。我陰冷說道。

「不錯。」

「她這招走的真絕,在威脅我呢。」我冷笑道,「就連傷也只是在背部,讓我啞巴吃黃連,聰明啊。」我終于恢復了鎮定。

「小姐能想清楚自是最好。若現在為此事鬧到老爺面前,您會令老爺生厭的。」煙兒一語中的。

至少現在,我是父親心中的太陽——這同樣是我唯一的籌碼,只要這顆太陽不四處放火惹是生非,那麼她就會一直亮下去。但如果她鬧我也跟著鬧,父親必定會心力憔悴,我和大娘兩人中,首要出局的毫無疑問會是我,畢竟十六年的虧欠敵不過二十年的夫妻恩情。

這便意味著,無論發生什麼,無論誰對誰錯,我最好的選擇只有沉默裝乖,好好扮演受傷者的角色。

周星星怎麼說來的?對付小人,就得比小人更小人。

「好。」我深吸了一口氣,又厚重地呼了出來,定定地說道,「這件事暫且放下。」

「那便是最好。煙兒還有事,先行退下了。」她放下心來。

「等等。」我叫住她問道,「那天的事,陸荊禾有沒有在大娘面前說什麼?」那天被陸荊禾撞見我們在一起,我一直擔心煙兒會出事。

「沒有,」她肯定地回答,「少爺不是那樣的人。」

我其實更想問,今天的事是不是陸荊禾在搗鬼,不然以陸大媽的智商怎麼知道要將矛頭挪一步。

正想著,煙兒的目光忽然移向我身後,隨即唯屈身,恭謹地叫道,「藍小姐。」

我條件反射地回頭,迎面撞上正走來的陸椰藍。

為什麼這對兄妹總是在我和煙兒說話時出現!

「煙兒,你和這人在爭執什麼。你是我娘身邊的人,應該懂得規矩,莫要和來路不明的人糾纏不清,免得自貶身份。」陸椰藍的目光直接越過我,向煙兒說道。

看不出陸椰藍一張小臉蛋長得賊漂亮,嘴巴卻這麼毒。

「是,小姐。」煙兒淡然說道,全然沒有青鸞那般諂媚的姿態。

「咳咳……」我干咳了幾聲插話道,「妹妹,咱們陸家人和煙兒說話,難不成還會貶低了她的身份?妹妹也太過抬舉這丫頭了。」把你整個家族拉出來,不信壓不死你!

「誰是你妹妹!告訴你,我只有大哥一個兄長,從沒有過什麼姐姐,從前沒有,今後也不會有!你不要自作多情!早晚,你會被趕出陸家的。」她憤憤然看著我,仿佛我剛才話中的中心詞就是「妹妹」兩個字。

我收起笑容,同樣狠狠地看著她,「那……就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能力了。」

「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她厭惡地上下打量我一眼,轉身欲走,卻又突然站定,背對著我說道,「還有,我警告你……」

我驚訝于她語氣的驟然變冷。

「不要在子琛哥身上打什麼主意,否則……」她冷冷說著,頭微微向後轉了一下,卻未回頭便大步走開了。

有進步。可是小孩,你依然嚇不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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